月光温润如水,落雨松在朦胧月色中兴奋起来。茅棚间飘**着稀薄雾气,身周的树木、草叶、爬蔓、藤条全都看不真切,只剩下被人踩出的小径通往高深莫测的远方,隐隐约约地像是悠长又撩人的呼唤。落雨松浑身燥热。他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茅棚外面。膝边草叶挂满露水,一碰便滴落在脚面,痒痒的,就像乔叶的手从身上滑过。根据月亮位置判断,应该刚刚入夜不久,时间足够跑一趟神山族,兴许还能神鬼不知地回来……年轻身体迸发出的火热情欲与蔑视危险的无畏勇气在心底交织,落雨松感到一阵久违的激动。决心已定:今夜,要去神山族与乔叶会面!从上一次会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当初与乔叶的约定是十五天—若不是狩猎途中被火蚁大军阻截,若不是前几日太过疲惫,他早该前去赴约了。唉,倒霉的火蚁,白白浪费了一个俘虏……落雨松的判断是正确的。火蚁真的在领头兵蚁的错误信息诱导下,踏入了死亡旋涡。整整四天,越来越多的火蚁在他藏身的大树周边打转,对围在中心的阔叶不理不睬。到了第五天,不知休整又没有给养的火蚁大军开始死去。死亡就像水面泛起的波纹,从内侧向四面八方**漾开去。重生的希望在落雨松几乎绝望的心底复苏。五天来,他几乎没有进食,全靠树上的几小丛浆果维生。第一天,他动一动手指都会心惊胆战,生怕折断一根枯枝,碰落一片叶子,就将蚁群从垂死的梦中惊醒。后来经过反复尝试,胆子大了起来—无论弄出多少动静,就算在树上手舞足蹈,蚁群都没有响应,依旧踏着整齐的脚步在画地为牢的迷宫中旋转。当然,下地是不敢尝试的,但在树上穿行,摘取寄生藤蔓的果实,大可随心所欲。可惜慌乱中没有选对大树,孤零零地没有退路,否则从高高的树冠上脱离蚁群包围圈,也不失为一条捷径。野果当然不足以饱腹。蚁群渐次死去的时候,落雨松也被饥饿折磨得头晕眼花。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若蚁群能够再多支撑两日,被死亡旋涡困死的,就不止那些凶残的小杀手了。第六日,目之所及的火蚁全都没有了生气。落雨松被咕咕直叫的肚子驱使,冒险爬到地下。平安无事,蚁群已经构不成任何危险。有几只火蚁虚弱地动了动触角,却没有力气再站起来。然而阔叶已经死去—旧伤新创加上多日滴水未进,这结局几乎是必然的。落雨松感到深深的沮丧:早知道蚁群不会突破那道虚拟屏障,就不必给阔叶致命一击了。好在蓝鸟保住了白峰。死亡旋涡成功吸引了火蚁主力,蓝鸟顺利脱身。在神山族的领地,蓝鸟凝神屏息,等候了整整三日,终于绝望地放弃,押送白峰回归河谷族。因此,当看到落雨松拖着沉重的步伐从部落外的矮树中走出,蓝鸟居然激动得涕泪横流。族人们也都出来了,像儿时迎接满载而归的南木一样夹道欢迎。头发花白的南木毫无嫉妒之心,哈哈大笑,赞许地拍打他的肩头。就连向来不愿以好脸色示人的辛朱都夸奖了几句。不过落雨松没有理他—自从雾月失踪,落雨松就很难不把好友的遭遇归咎于他。“总有一天,等我当上族长,一定要让这老家伙付出代价!”这多半是自我安慰。落雨松能不能当上族长,没人敢打包票。就算当上了族长,又能拿大首席科学家怎么样呢?走到辛朱的茅棚外面,落雨松就在满腹心事中惆怅起来。“算了,不想这些!”他摇摇头,弓下腰,加快脚步从这令人心塞的茅棚前走过。回到河谷族,落雨松整整睡了三天—这次狩猎消耗过大,饶他身强体健,依旧一头栽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若换成其他猎手,恐怕休息五六天也缓不过来。啊,这么多天,乔叶想必也在翘首企盼……想到那张俊俏的脸,落雨松不禁笑了,蓬勃张扬的情欲将一切烦恼驱逐出去,四肢百骸重又燥热起来。前面是蓝鸟的茅棚。蓝鸟向来警觉,睡得也轻,从他门前走过必须要格外小心。落雨松已经不是刚刚发育完备的毛头小子,走婚归来不知避讳,反倒四处宣扬—蓝鸟就经常这样。谨慎是有道理的。这种事在部落中向来都是禁忌,南木曾经教训不知羞耻的蓝鸟,说他“像开屏的孔雀一样邪恶”。“你想**部落里的姑娘,都跑到你的茅棚里去吗?”南木愤怒地痛骂。“又有什么不好!”蓝鸟不服气。“想想紫兰山生下的魔鬼,你就知道为什么了!”紫兰山是部落里的姑娘,胯骨粗壮,被视为传续后代的好手。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和其他部落的男子会面,反倒被同族的年轻猎手飞果迷了心窍。两人的偷欢情事,直到生下一个什么都学不会的孩子,才真相大白。说起那孩子,也是奇怪:看长相没什么特殊,但养到三岁,依然既不会说话,也不会站立。除了爬行,除了像野猪一样尖声号叫,什么都做不了。辛朱主持了对紫兰山的审判。起初,她死活不肯承认,一口咬定会面对象是风口族猎手。“你抵赖不掉的。”辛朱威胁道,“生下这种魔鬼,只有一种解释—你犯了‘通奸罪’,触怒了神!”落雨松听老人们说过,凡是犯了通奸罪,也就是与本族男子会面的女子,都会生下被魔鬼纠缠的孩子。他们有的就像紫兰山的孩子,什么都学不会,有的不能长高,还有的永远体弱多病。辛朱和其他科学家说,这是因为她们不守神的戒律,不行走婚,因此触怒了大能的神,将惩罚降临在部落。为了赎罪,紫兰山被投在猪笼草里祭神,魔鬼孩子也被一道处死。没有人同情她—本应为部落生下身强体壮的后代,却逃避义务,铸下大错,如果不用生命向神谢罪的话,恐怕更大的灾难会降临在部落中。飞果也受到了惩罚—用藤条鞭打五十次,口粮也被强行减半。“可是他没有犯错啊。”不少人为他鸣不平,“紫兰山的义务是给部落生养猎手,飞果的责任是狩猎—他一直在狩猎啊。”“这是为了警戒部落里的年轻人,不要再**负有责任的女子。”南木如是说。“有时间应该再和蓝鸟谈谈。”落雨松想到这段往事,就不禁为蓝鸟担心。蓝鸟毕竟年轻,沉浸在单纯的肉体快感中,体会不到其中蕴含的责任与危险。如今,落雨松已然明白,走婚成为禁忌,除去避免罪行这一层考虑,还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你会见的姑娘在风口族,对吧?”落雨松有一次劝他,“你到处说,人人都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族内想必也有和风口族猎手会面的姑娘。如果经由她们的嘴,让风口族知道了你的‘好日子’,想想会发生什么吧!”虽然不常见,但老人们确实提起过,有猎手在走婚的时候被那个部落的男子伏击,抓做俘虏,最终成为大祭神的牺牲。“这就是情欲的危害!”辛朱厉声疾呼,“你们冒着生命危险,飞蛾扑火,却让敌族女子生下优秀的猎手!神让你们降生,是为了给部落带来食物,替族人战斗,而不是满足你们肮脏的情欲!”以辛朱为代表的科学家总希望能让部落男子禁欲,落雨松觉得这想法不值一哂。鼓励本族女子生育,却阻挠本族男子让敌族女子生育,这削敌壮己的简单道理,偏要扯上什么神啊、责任啊,本身就很可笑。再说,那情欲与危险的奇妙交融,不正是走婚动人心魄的魅力吗?哪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儿甘于被危险吓倒,而违背内心火烧火燎的欲望?走婚虽然是禁忌,却也因此成为部落男子心中勇气的象征。就像今晚,狩猎英雄落雨松在归来三天后就踏上走婚之路,如果不巧被人撞见,在善意的笑容背后,隐藏的应该是钦佩与羡慕吧。夜色在林中游走。左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小鼷鹿或者草鼠一类的动物,被脚步惊扰,落荒而逃。现在可没有工夫狩猎,落雨松加快了脚步,一心想要尽早去到乔叶身旁。与乔叶在一起,已经快两年了吧?起初选中这姑娘,是因为她骨盆狭小,看上去不善生养的样子—事实证明,他的眼力很准。两年来,尽管两人频繁会面,乔叶却一直没有生育。没有生育,就意味着落雨松不必更换会面对象—在上一个姑娘怀孕后,经历漫长而折磨的求偶期,他才最终与乔叶稳定下来。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随着两人会面越来越多,落雨松想到乔叶的时候,已经从单纯的肉体欢愉变为更复杂的东西。如今,他已经无法想象离开乔叶去和其他女子会面,乔叶也是如此—两人甚至约定,有朝一日乔叶怀孕,待生养之后依旧和落雨松回到一起。“我们不换了。”落雨松对她说。乔叶报以灿烂的微笑。快要到了,已经可以看到神山族的茅棚。薄雾渐渐散去,茅棚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中,就像一首唱不完的谣曲。落雨松蹑手蹑脚走到部落右侧,他认得乔叶的茅棚。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他要通过两人约定好的方式告知乔叶,同时绝不能惊动神山族的猎手。落雨松爬上最近的一棵大树,从兜囊里掏出一粒石子,深吸一口气,右手疾挥,稳稳地将石子抛了出去。“砰。”石子落在茅棚顶上,分毫不差。又掏出第二粒石子,落雨松在手上掂了掂,再次抛掷出去,紧接着第三粒—连续三下,一慢两快,这是他与乔叶约定的暗号。他从树上滑落,矮下身子,躲在草叶后面。现在必须谨慎,万一有敌族猎手注意到他,前来偷袭,他必须赶在敌人靠近之前溜之大吉。等候中,时间无止无休,漫长得就像大王花的花期。“咕咕咕。”终于,前方传来鹧鸪的鸣叫,稍停一会儿,又是三声。那是乔叶在按照约定的暗号召唤他现身。落雨松心头一热,从藏身的地方一跃而起。乔叶就站在林中空地,长而浓密的头发披及腰间,娇小玲珑的身体像一只温顺的母鹿,皮肤在月色映衬下仿佛萦绕着圣洁的光。落雨松不禁看呆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乔叶灵巧地跳**到他身旁,伸手按在他火辣辣的唇边:“嘘,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开始吧……”雾气完全散去。树冠顶端,繁星一颗一颗连成线、缀成网,清冷星光在芳香的露水上闪烁。两只野兔从洞穴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空地上两具缠绕在一起的身体。树梢上,一只捕猎的灵猫被地下粗重的喘息声惊扰,放过了命悬一线的斑鸠。落雨松感到漂浮在春天的潮水中。潮水欢快地拍打河岸,溅起朵朵浪花,又娇羞地沉到水底,在源源不断的流逝中放声高歌。他就在这温暖多情的水中游**,畅快地舒展腰身,将用不完的劲力挥洒在逆流而上的搏击中。他就像一条光溜溜的鱼,跃起又落下,在天空、水下,愉快而自在地呼吸。“哦,乔叶……”他叹息着抱住那滚烫的躯体,紧紧贴在胸前。乔叶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好像要将他的样子永远刻在心里。草叶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拍打两人汗涔涔的腰身。许久没有交谈,他俩平躺着靠在一起,沉醉在徐缓的夜风中。头顶,繁星璀璨。“真希望时间永远在这一刻停留……”落雨松不禁想。“你说,那些星星上面,有没有住人?”还是乔叶先开了口,在落雨松的怀里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别傻了,星星上怎么会住人。”“我听赤土说,神就住在其中一颗星星上。他说,之所以有那么多星星,就是因为神不要人知道他确切的位置。他还说……”“赤土知道什么。”落雨松不耐烦地打断。赤土是神山族的大首席科学家,相当于河谷族的辛朱。这一身份,让与他素昧平生的落雨松有了本能的反感。“你知道吗?赤土的弟弟出去狩猎,没有回来。”乔叶忽然向落雨松转过头来,眼眸闪烁。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赤土的弟弟就是白峰,如今正在河谷族的地穴里面作祭祀前的“清洁”—也就是不吃不喝,将体内的污物排净,当然再也回不来了。落雨松是有分寸的男人,尽管与乔叶亲近,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道理他懂。特别是猎取神山族猎手,这样敏感的事情绝不能向乔叶坦白。“族里很多人怀疑是你……”乔叶居然追问起来。落雨松始料不及,一时语塞。他不愿向乔叶扯谎,心里着实为难。乔叶向另一边转过头去,又忽然坐了起来。如水的长发从面颊滑过,就像野雉的尾羽,逗弄着落雨松渐渐重生的情欲。他向乔叶伸出手,抚摸着她紧绷的面颊,想要将她拉过来,再次靠在身旁。乔叶轻轻扭动身体,没有躺倒,却突兀地问:“前几天,树上有吵闹的亮光压下来,你见到了吗?”“见到了,我那时正在……正在捕猎。”“哦……那猎物肯定逃走喽。”“当然不会。”落雨松骄傲地说,“好猎手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分心!”乔叶不再说话,抱着双腿,将小巧玲珑的头倚在膝盖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落雨松也坐起来,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她一定猜到了。”落雨松想……但猜到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同部落的猎手相互残杀,这是人人尽知、天经地义的事。作为河谷族的少壮猎手,他当然负有义务。“和敌对部落的女人欢爱,与对本部落效忠,这两者原本就不相干。”落雨松对自己说。他不是瞻前顾后的男人,更何况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乔叶依旧沉默不语,落雨松决定转移话题。“对了,乔木的石镖投得怎么样了?”他问。乔木是乔叶的弟弟。母亲死后,乔叶就一直把弟弟带在身边。落雨松没见过乔木,但是乔叶经常提起他。上一次会面,乔叶说到弟弟正在练习投石镖。落雨松非常诧异:“十二岁才开始练习石镖,太晚了吧?”乔叶解释说,可能是自己疏于管教,弟弟从小贪玩,对狩猎、搏斗之类都不感兴趣,只喜欢在林子里乱逛,还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比如“和松鼠做朋友”,还有“想把天上的星星数清楚”,等等。如今年岁日长,才在乔叶的催促下练习谋生技巧,不过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开始练习,恐怕到成人的时候,还不能完全掌握啊。”落雨松不无担忧。虽然是敌族后起猎手,但因为乔叶的关系,落雨松也为他的前途捏一把汗。没有答复。落雨松在婆娑的月色中看到两行清泪滑过乔叶的腮边。是为弟弟的前途担忧,还是更有什么不好消息?落雨松关切地转到正面,打算问个究竟。询问的目光让乔叶不安地转过头去。“乔叶,你……”落雨松有些担心。她没有答话,只默默地抚去泪水,就像曼陀罗花在雨中摇摆。随后,她抬起头,急切转身,呼吸粗重,双眸燃着狂热的火,双手紧紧握住落雨松结实的两臂。“来吧……”她呻吟着扑过来,与他一同滚倒在地。**坚挺的触感激起一道酥酥麻麻的洪流,向落雨松两股间窜去,疑虑被冲刷得销声匿迹。“哦,乔叶……”他呻吟着,将她再次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