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叫玛莎的女人趁着夜色，拉尔夫从海豚池绕过岬角，游回海滩。那里正同时进行着几场没有主题的狂欢，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肤色的人群聚在一起，互不认识，却仿佛从彼此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们用酒精冲淡这种不真实感，在朦胧和天旋地转中和无数个自己相连。当看到穿着衬衫长裤和运动鞋的拉尔夫从海里上岸，他们很自然地接纳了他，让他加入到狂欢之中，毕竟在这海滩上的大部分人都有过喝多后穿着衣服走下水的经历。拉尔夫穿梭在人群中，大笑、大叫，大口喝着冰镇啤酒，然后离开，没有人注意。他回到旅馆，冲了个澡，换掉湿衣服。拉尔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海水的浸泡下手机和蓝牙耳机已经报销了，拉尔夫自言自语地说：“本来能走回来的，看到女人就非得犯贱……”他打开电脑，运行了安迪给他的安全程序，用电脑呼叫安迪。“怎么样了？”“网上已经有了拉瓦吉酒店的视频，不过扩散范围不大，毕竟中国那边的社交网络和Facebook之间彼此隔离，还需要一段时间。你那边怎么样？”安迪说。“什么情况都没有，拉瓦吉的办事效率比道格·威尔逊那个蠢蛋强多了，现在一切正常，估计正在寻找破坏者吧。”“我已经把所有监控里的你都抹掉了，你放心吧。”“我现在出去玩一会儿，他们也不会认出我对吧？”“嗯……”安迪皱起眉头，“是的。”“好，再见。”“你这个……”拉尔夫在安迪说教之前关闭了通话，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出了房间。旅馆后面的白沙滩上正在举行晚会，原住民跳着热情的草裙舞，游客们和着节奏拍手，当舞蹈停下的时候，所有的人便大声欢呼，喝酒，然后继续。这样的活动将持续到清晨。拉尔夫站在圈外，安静地看着那些欢快的人，个个红光满面，不知是因为火焰的炙烤还是酒精的刺激。圈子里篝火燃起的火星顺着气流飘上天空，与满天星辰融为一体。他想起之前的海豚表演，不知道那些海豚回归大海后怎么样了。六年时间，拉尔夫在世界各地拯救了八百四十一头海豚，但这个数字对世界、对海豚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仍然有无数个海豚中心场光明正大地公开演出，每年表演用的海豚交易量都远远高于这个数字。除了一个“极端海豚保护者”的外号，他几乎没有任何收获。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对于夜生活的热情**然无存。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沙滩。在远处酒店的阴影里，好像有一些骚乱。拉尔夫眯起眼睛注视着那里，他注视了篝火太长时间，视力还不能马上适应黑暗，但凭着自己的直觉，他感觉到应该是什么人遇到了麻烦。视力恢复一些之后，他看到一个身影奔跑在酒店公园的棕榈林中，后面还有几个人在追，从身材上来看他们不是善主。他们穿过棕榈林，打扰到许多借着黑暗幽会的男男女女，但是这几个人丝毫没有减慢速度。拉尔夫估算了一下前面那人的前进方向，快步向那个人靠近。离近了些，那个人的轮廓清晰了些，是个女人，身材不高，跑得跌跌撞撞的，不时地回头看，看上去十分害怕被后面的人捉住。火奴鲁鲁这个地方，是全世界人心目中的度假胜地，当然也包括罪犯。在这个不大的岛上，谁知道隐藏着多少有钱有势力有背景的人，这里虽然称不上世界犯罪的中心，大概也能算得上罪犯们的养老胜地了。不知道那个女人惹了什么麻烦，拉尔夫加快脚步。女人跑过一盏路灯，光线照亮了她栗色的头发，烫成波浪的鬈发随着她惊慌的步伐在肩膀上跳跃，宽额头、大鼻子，迷人的眼睛因为恐慌而圆睁，失去了俏皮的光芒。是玛莎。她惹上了什么麻烦？是不是因为自己？拉尔夫想，他看了看后面追逐的人，放慢脚步。小路的前方有一排房子，是夏威夷特色的茅屋式酒店房间。拉尔夫隐藏在黑暗中和玛莎并排奔跑，悄悄靠近。经过一间茅屋时，拉尔夫压低声音叫道：“玛莎！玛莎！”玛莎听到声音，分了神，脚下被什么绊到，险些摔倒，拉尔夫把她拉到一边，暂时脱离了追逐者的视线。“是你！”因为惊慌和疲于奔命，玛莎说了两个字后，便歪倒在拉尔夫身上，重重地喘着气。“发生了什么？”“他们……在……在找你。”“是因为昨天的事吗？”玛莎点点头，借着星光，拉尔夫看到她的眼眶有些充血发肿，额头上还有一道血痕。“他们……”拉尔夫向玛莎的脸上伸出手，想去安抚这个无意中卷入自己麻烦的女人。“我没事，你也要躲起来。”玛莎扶着他的手，坚定地说。脚步声更近了，“上哪儿去了？找到她。”一个粗鲁的声音说。“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不要。”玛莎紧张地说。拉尔夫笑笑，扶住玛莎的肩膀，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她的身体正因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我需要你帮个忙，好吗？”玛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需要你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好在他们身后搞点小动作。”拉尔夫笑着说，手上却做着劈砍的动作。被拉尔夫感染到，玛莎也笑了，“我每天都要跑十公里，这点距离不在话下。”她站直身体，“我前夫的拳头比他们硬多了。”“好，那你就跑吧。”玛莎看着拉尔夫，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那个穿白衬衣的，打了我的脸。”“我明白了。”玛莎退后几步，然后转身跑出阴影。她跑得不快，每跑一步都轻松地跳跃一下，就像是刚刚从学校放假的小女孩。“别演得太过分啊。”拉尔夫低声说。果然，玛莎开始大叫：“帮帮我，救命啊！”追逐者被她的叫声吸引了，分散在阴影中的打手向玛莎聚拢，茅草屋一带的游客稀少，隐藏在草丛里的地灯发出昏暗的黄光，留下大片黑暗。追逐者更加肆无忌惮，以为很快就能结束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这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自己已经成了猎物。拉尔夫趴在草丛里，与黑暗融为一体。等追逐者经过之后，他站起身，慢慢地接近，像影子一般安静。落在最后面的打手听到草地发出的沙沙声，还以为是自己发出来的，他停下脚步，但是沙沙声还有。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像蟒蛇一样缠上他的脖子，猛地勒紧，让他无法呼吸。几秒钟之后，拉尔夫放下已经晕倒的打手，开始接近下一个目标。玛莎跑到了小路的尽头，这里是一处半椭圆形的平台，平台伸出峭壁，由钢化玻璃组成地板，低头就可以看到海浪拍打在七十米下方礁石上溅出的白色泡沫。平台上有些游客正在享受海风下的夜晚，玛莎的到来打破了这里安静的气氛。她跑上平台，突然发现地面不见了，自己悬在空中，下面是黑色的海洋。来自对高处的恐惧让玛莎脚下一软，摔倒在玻璃地板上，她想爬起来，但是四肢无力。追赶而来的打手头目看到玛莎脸色苍白，还以为她是因为恐惧而产生了绝望的心情。他放慢步伐，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向玛莎靠近。走了几步之后，头目才发现，自己的手下都没有跟过来。“就是这个穿白衬衣的吗？”身边突然有人说话。声音不大，打手头目却像是被电击一样向旁边跳了一步，同时伸手去掏腋下的手枪。但是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上，控制了他的手臂，枪拔不出来。一张脸出现在打手头目眼前，离得很近，适应了黑暗的双眼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焦点汇集在那张脸上：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是你……”头目刚刚张嘴，拉尔夫一记手刀切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脖子在前一天刚刚受到了同样的攻击，这下伤害更加严重。拉尔夫看着打手头目捂着喉咙，四肢无力地跪下，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头目张了张嘴，但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他瞪着拉尔夫，头上青筋暴起，眼神里充满愤怒。两次受辱让他对拉尔夫恨意更浓，他猛地吸进一口气，然后强忍着松开捂着喉咙的手，将枪拔了出来，但是他的力量因为缺氧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头目握着枪，只能无力地垂着胳膊，枪口指向地面。拉尔夫面对毫无威胁的打手头目，好整以暇地说：“你倒是很顽强啊，我尊……”枪响了。子弹撞在玻璃地板上，被弹飞在黑暗中。拉尔夫脚下那块加厚地玻璃板上出现了一个白点，然后从白点处蔓延出几道裂纹，裂纹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向四周扩散，形成一张蜘蛛网一样的图案。拉尔夫后跳一步，躲开着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陷阱。但当他落地的时候，看到手枪的枪口已经指向了他。打手头目似乎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但是残存的对拉尔夫的恨意让他举着枪，虽然手在发抖，但是这么近的距离，拉尔夫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举起双手。一丝笑容出现在打手头目的脸上，然后，一瓶廉价的威士忌酒砸碎在他的脸上，打手头目重重地向后倒下，失去知觉。“你刚才不是说处理完我们两个要去喝酒吗？”玛莎握着碎掉的瓶口，虎口破了几处正在流血，她走过去，又踢了打手头目几脚，才算解气。平台上的游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开始自发地叫起好来。“行了，我们走吧。”拉尔夫从后面抱住玛莎，把她从打手头目身边拖开。他拉着她的手，低着头，离开平台，重新回到茅草屋区棕榈林的阴影中。“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拉尔夫问。“不知道，刚才我正在酒吧喝酒，就被他们捉住了。”“真对不起，我……”拉尔夫想要道歉，因为自己的鲁莽，让玛莎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嘴上，“别这样，我就是被你身上的危险气质吸引了。”“玛莎……我们……”“听着，亲爱的，我知道你的名字不叫特伦德。”“这个……”“我也不叫玛莎。”“嗯……”“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喜欢你这样的坏小子，但是我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了，所以，不要有什么负担。”拉尔夫想了想，说：“平常都是我对别人说这样的话。”玛莎，或者叫其他什么名字的女人在黑暗中拍拍他的脸，然后吻了他。“我已经找够刺激了，今晚我就要离开这里，再见了，宝贝。”玛莎说。“再见。”拉尔夫说。柔软的身体离开了拉尔夫的身旁，脚步踏在草地上的声音渐渐远去，一个个淡黄色的地灯照得玛莎小巧的臀部忽明忽暗，直到她完全消失在步道尽头。拉尔夫已经开始想念这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