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逃拉尔夫突然笑了,这样奇怪的组合只能说明一件事——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这个鬼扯的地方是天堂。他回头看看歪倒的飞机,大概自己死去的身体还在飞机里吧。他对着对面喊道:“嗨,伙计,你们好啊。”拿着长矛的孩子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回应道:“你好。”拉尔夫点点头,然后看着北极熊,等着它也回话。然而北极熊只是无聊地用鼻子喷了一口气。“它不会说话吗?”拉尔夫问。“等你和它精神相通后才会说。”孩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嗯,这很合理。”拉尔夫自言自语,“你也死了吗?”孩子被这个问题吓到了,他惊慌地左右看看,认真思考之后,不确定地说:“我没有死,可是它……”他指向北极熊,“它快死了。”像是印证孩子的话一般,北极熊发出低沉的哼声,然后缓慢地卧在地上,仿佛已经体力不支。拉尔夫向前几步,走到孩子和北极熊面前。那个孩子从相貌上看不大,眉眼中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身材健壮,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色的背心,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皮做的。可是孩子的腰间却围了一件厚实的防寒服,红色的复合面料上污渍斑斑,不过还是能够看到明显的“始祖鸟”的标志,这算得上专业的户外装备了。他的下身也是同样的混搭风格,皮制的短裤和登山靴,透露着和这片岛屿一样的疯狂气息。而那头北极熊,拉尔夫还没有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恶臭,那是肉体腐烂的味道。拉尔夫被呛得咳嗽一声,“好吧,这里肯定不是天堂。”北极熊左肩处的毛完全没有了,留在那里的是一片腐烂的皮肤,肉已经发黑,一个个烂疮像是老巫婆汤锅里咕嘟出来的气泡。从肩膀到嘴角,一连串畸形肿胀的肉瘤像是葡萄一样挂在这头熊的脖子上,粉红色皮肤上布满了蚯蚓一般蜿蜒的青色血管。“老天啊,它怎么了?”拉尔夫说。“不知道,我遇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样了。”“你在哪儿遇到它的?”“悌吉特,在我们村子旁的冰川上。”男孩想了想,“在伊卢利萨特。”“等一下,伊卢利萨特?”拉尔夫反复念叨这个词,“见鬼,那是在北极。”“是啊,我是一个因纽特人。”男孩自豪地说。拉尔夫又打量了一遍他,嘀咕道:“我还以为你是达摩组织的。”他跑回飞机,又拎着急救箱跑回来。塞斯纳172R配备的急救箱里只有简单的药品,拉尔夫想用杀菌湿巾先帮着北极熊清理伤口。可是湿巾刚刚碰到它的皮肤,北极熊就怒吼一声,站了起来,剧烈的动作让脓疮里溅出一些**,滴在塑料纤维编织的地面上。“放松,放松。”拉尔夫举起双手,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尽量安抚北极熊。男孩走过去,拍拍北极熊的肩膀,与它耳语了几句,北极熊看了拉尔夫一眼,又原地卧下。“你,继续吧。”男孩说,他蹲在一旁,伸出手抚摸着北极熊的头顶。拉尔夫继续用杀菌湿巾擦拭北极熊的疮口,疼痛让那头熊剧烈地颤抖,可它还是忍着没动,仅是张了张嘴,发出一声人类般的叹息。简单消毒之后,拉尔夫用绷带将创面包扎起来,不过急救箱里的绷带不够,只能够勉强包住四分之三的伤处。“只能这样了。”拉尔夫略带抱歉地说,“它这种病,可能……是癌症,恐怕……”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男孩点点头,“谢谢。”他摸着北极熊的头,大概是忍耐疼痛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它也知道。”男孩接着说。“我叫寇瓦纳。”“盖博,拉尔夫·盖博。”拉尔夫用007一样的语气自我介绍,但是因纽特男孩并没有对这个梗做出反应。“它叫摩格利。”寇瓦纳补充。“你好,”拉尔夫夸张地向北极熊问好,“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拉尔夫问。“我去冰川上捕海豹,冰川碎了,我们坐着冰到了这里。”寇瓦纳轻描淡写地说。“你们乘着一块碎掉的冰山到了这里?”拉尔夫瞪大眼睛问。寇瓦纳点点头,“可能是这一带气温太高的原因吧,冰山融化得很快。正好我们看到了这里,就和北极熊一起游到这个岛上了。”“这里都已经快到南极了,你们乘着一块冰山穿过了整个地球?”拉尔夫轻蔑地说。“那块冰山很大。”寇瓦纳耸耸肩。“好吧。”在这座垃圾包围的塑料纤维岛上,也没法计较太多。拉尔夫一翻身,躺在地面上,银色的月亮就在头顶,形状有点发扁,大概还有五六天就要满月的样子。密密麻麻的星星簇拥在月亮周围,就像是包围着摇滚明星的疯狂歌迷。拉尔夫想起曾经有个女孩子好像是个疯狂的追星族,她有着阳光般的笑容和完美的小腹。寇瓦纳把长矛放在一边,也就地躺下,头枕在北极熊柔软的腹部,和拉尔夫一起看着夜空发呆。“那个……”拉尔夫吐出两个字,但又忘了要说什么,他叹了口气,突如其来的疲惫帮助他合上眼皮。寇瓦纳静静地等着拉尔夫的下文,但直到自己睡着,也没听到他再说一个字。清晨,东方刚刚露出一些淡青色,拉尔夫就醒了,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体力已经基本恢复,虽然左臂被撞伤的地方有一大片瘀血,还有点肿,不过不碍事。被疲倦、失落、追杀、坠机搞得混乱的脑子终于恢复了冷静,他盘腿坐着,看着寇瓦纳和那头叫作摩格利的北极熊在晨光中呼呼大睡,身下的地面柔软温润,随着海浪的起伏传来微微的脉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摆在面前的一切,这些乱七八糟的组合向拉尔夫证明了一件事,他还活着,因为只有现实才会让事情变得如此梦幻。既然还活着,就要考虑如何继续活下去的问题。飞机那边,备用的干粮还够用五天左右。拉尔夫又看了一眼寇瓦纳,把这个期限改成了三天。急救箱空了大半,还有一把剪刀,一套维修工具。空场周边漂浮着大量的塑料容器,拉尔夫可以拿这些东西做几个蒸馏装置,饮用水的问题也不用发愁了。最重要的是如何离开这里。他围着飞机转了几圈,一只机翼折断,另一只也在撞击中严重扭曲,以手头的简单工具是没法让飞机重新起飞了。他又钻进驾驶舱,撬开扭曲的仪表板,六颗子弹贯穿了电子系统,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子弹打断的电线在飞行中还引发了几次小型的火灾,幸好没有蔓延开来。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尔夫才把通信模块拆下来,很不幸,一颗子弹正好击中了模块,黄色的铜弹头正镶嵌在电路板一角,拉尔夫轻轻一捏,电路板碎成了几片,看来已无回天之术。他爬出驾驶舱,愤怒地踢了飞机一脚,忽然想起飞机上应该配有卫星电话。他又爬回去四处寻找,他从驾驶座爬到后排,所有的收纳空间都找了,但是除了一个看上去像是放卫星电话的空盒子之外,什么都没有。“肯定在哪儿。”拉尔夫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拆掉座位上的靠背,把手伸进坐垫的缝隙,试图碰碰运气。然而一番折腾之后,他只找到两发子弹,几枚硬币和一支口红。每一样东西都说明这架租来的飞机有过怎样奇妙的经历,可惜它们都无法带拉尔夫离开。他失望地把那些小东西扔在一边,看来这次出门确实没带卫星电话。下次一定要让安迪准备好,拉尔夫提醒自己。他气馁地向后靠在舱壁上,双手撑着地板——也就是驾驶舱的顶棚。手掌传**湿的感觉,拉尔夫低头,原来不经意间,已经有水渗入驾驶舱里,而且有越来越快的迹象。飞机腹部朝天仰躺着,半个驾驶舱陷在地面之下。塑料纤维的韧性本来很高,但是在飞机自重的压力下,逐渐承受不了,断裂开来。地面扯开一个口子,整个驾驶舱被倒着泡在海水之中。水越来越多,侧窗上的几个弹孔处甚至形成了水柱,向舱内咕嘟咕嘟地灌水。断口继续扩大,塞斯纳172R的机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它翘起尾部,在重力的帮助下钻进断口。拉尔夫想站起来,但是方向的变化将他摔在仪表板上,机舱内的空间旋转了九十度,现在机头的方向成了地面。拉尔夫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再不赶快离开,这架漂亮的飞机将成为他永远的棺材。飞机的整个头部已经扎进水里,驾驶舱门没入水下,尽管门还开着,但是拉尔夫不能从那里出去。外面是太平洋,而头顶是无边无际的塑料纤维编织物,从舱门游出去,他会像掉进冰洞里的人一样,因为找不到换气的出口而被活活憋死。唯一的出口就剩下驾驶舱宽大的后窗。拉尔夫蹲在座椅靠背上,掏出自己的军刀,对着后窗猛砸,高强度的复合玻璃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是军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飞机继续下沉,那只完好无损的机翼卡在了地面上,机身一歪,把拉尔夫从座椅上甩了出去,他爬回原位,继续疯狂地砸着玻璃。他仰着头,看着天空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水漫到玻璃上,将阳光折射成无数光点。“浑蛋!”拉尔夫骂道,用军刀拼命砸着玻璃。终于,后窗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点,蛇形般的裂纹从这个点向四周蔓延出去,拉尔夫继续砸着玻璃,看着裂纹爬满整个后窗。玻璃碎了,无数玻璃碴随着涌进来的海水泼洒在拉尔夫脸上,拉尔夫用手护着眼睛,从座椅靠背上站直身子,逃出飞机。他把军刀插在塑料纤维地面上,断裂处的纤维已经散开,军刀插不牢,于是拉尔夫把军刀扔到远离断口的地方,换用双手抓住纤维,拼命爬上岸。飞机下沉的速度更快了,好像只用了一瞬间。当拉尔夫爬上地面,再回头时,只看到淡蓝色的尾翼在眼前一闪,瞬间就消失在了海面之下。松散的塑料纤维漂**着又浮起来,将那个吞没了整架飞机的洞口填平,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没了它,你怎么离开这里?”一个声音问。拉尔夫回头,看到寇瓦纳和那头叫作摩格利的北极熊正站在一旁。他看看因纽特男孩,又看看地面上曾经的断口,耸耸肩说:“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