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解决办法在看到安迪那张圆乎乎的脸之前,拉尔夫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想念这位搭档。“嗨,伙计,”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那个黑客,却被嫌弃地推开。“别过来,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多臭。”安迪说。“臭?你敢和他说话吗?”拉尔夫指了指沉默地站在身后的寇瓦纳。“我刚才就想问,这是谁?”“我到了这岛上才遇到的孩子。”“这……”安迪看着这片由塑料纤维编织的大地,实在与认知中“岛”的概念相去太远,“这地方还有其他人吗?”“没有了。”“こんにちは。”安迪对着寇瓦纳招手。“你在说什么呢,他又不是日本人。”“我是因纽特人。”寇瓦纳木然地说。“来吧,我们上船。”拉尔夫用手臂搂着寇瓦纳,走过跳板,登上这艘充作救援船的渔船。船不大,二十多米长,十几个粗壮的汉子站在甲板上,垂着手看着拉尔夫登船,青色的船身侧面写着“海螃蟹号”。“老兄,你出海救人也不找一艘好点的船?这小船在海上遇到……”拉尔夫低声对安迪说。“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在安托法加斯塔港只找到这么一艘愿意出海找人的船,你知道这次你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我们资金有限啊。”安迪瞪着拉尔夫,“对了,飞机呢?”拉尔夫撇了撇嘴,岔开话题,“我的房间在哪儿?我要洗一个澡换身衣服。”“在后舱。”安迪说,“我带你们去。”洗过澡后,拉尔夫和寇瓦纳重新回到甲板上。寇瓦纳坚持要穿他那一身兽皮制的衣服,拉尔夫劝了很久,他才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他才十五岁,但是身高已经和拉尔夫差不多,体型也像,穿上拉尔夫的衣服也不显得臃肿。船已经离开那片巨大的垃圾大陆,调头转向南美洲。安迪拿出一瓶威士忌,还有几罐熏鱼罐头。“见鬼,我说了不吃这个。”拉尔夫嘟囔道,他把罐头推在一边,但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真的不吃?”安迪问。寇瓦纳已经拿起一个罐头,用自己的军刀撬开,捏出一块鱼放在嘴里大嚼起来。“不吃。”拉尔夫眼前又浮现出寇瓦纳对那只可怜的海鸥,还有那些鱼做过的事情,他艰难地摇头。“那好吧。”安迪弯下腰,从放在一旁的纸箱子里拿出一个汉堡王。“你这个浑蛋。”拉尔夫给了安迪一拳,然后抢过汉堡,连包装纸都没完全撕开就一口咬下。牛肉、洋葱、芝士和番茄酱的味道在他嘴里混合,他闭上眼睛,仔细品尝着这久别的味道。然后他又咬了一口,举起酒杯,含糊地说:“上帝保佑美国!这真好吃。”“还有吗?”寇瓦纳问。安迪递给男孩一个汉堡,看着他狼吞虎咽。当拉尔夫吃完一个的时候,寇瓦纳正在拆开第三个汉堡的包装。他向安迪伸手,可是安迪却耸耸肩,表示没有了。拉尔夫摸摸肚子,把杯中的威士忌喝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的信号被一个中国人收到了,他打了我的电话,把坐标告诉我,于是我就来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出这么远的门。”“我也是,”安迪说,“不过我有点喜欢上这样了。”他扯开领口,露出脖子和胸口之间一道明显的红白分界线,在海上这些天,太平洋上毫无遮拦的阳光将他的脖子晒得像是熟透了的龙虾。“你以为这样就算是户外一族了吗?”拉尔夫笑笑。寇瓦纳吃完了所有的汉堡和罐头,靠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你吃得太多了,孩子。”安迪说。“你只要见过他之前吃的东西,就知道他为什么喜欢这些汉堡了。”拉尔夫对寇瓦纳说,“跟他讲讲你们家乡的特产。”寇瓦纳擦擦嘴,认真地讲起了在家乡,那种叫作“Kiviak”的食物的做法,讲他们因纽特人是如何将捕捉到的海燕塞进海豹的胃里然后密封起来,等待那些死鸟发酵后再拿出来,从鸟的肛门处一口吸掉半融化的内脏……听到这里,安迪开始干呕起来,连旁边凑热闹听故事的粗鲁水手都觉得这种饮食方式无法接受。看到其他人的表情,拉尔夫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他拍着手大笑起来,寇瓦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生长在艰苦环境中的因纽特人天性乐观,经过短暂的伤感之后,寇瓦纳也渐渐恢复了开朗,他开始和拉尔夫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安迪讲述在岛上发生的事,然后又说起当初为何离开家,又是怎样遇到了摩格利……船上的水手反正也没事干,都聚在甲板上听故事。他们一直讲到傍晚,寇瓦纳打了个哈欠,在漂泊了几个月之后,他终于能够睡在真正的**——虽然船上的床又窄又小。睡一觉后,他离开甲板,回到舱室。水手们也纷纷散去,在甲板的另一头聊天,或者就着船头昏暗的灯光打扑克牌。拉尔夫站在船舷边,向远处张望,那片巨大的垃圾大陆早已经消失在海平线下。即使在那个奇怪的岛屿上生活过几天,他也无法相信那片大陆确实存在。它太过于庞大,大到超过了人的正常认知。这就是人类这种动物的奇妙之处,即使太平洋垃圾带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发现并公之于众,但是本能让人类拒绝接受这样的信息。这片大陆绵延数千公里,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却看不到它。身旁“哗啦”一声,拉尔夫看过去,那是船员们将吃完晚餐后多余的垃圾倒进了海水里。这次出海救人,并且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只要回去就能拿到工钱,也没有捕鱼的任务。这些船员心情轻松,不再像之前那样对食品存量斤斤计较,他们做了几乎双倍的晚餐,多余的一下没动都倒进了海里。所有人都将大海当作垃圾堆,但是没有人在乎这些垃圾究竟去了哪里。“嘿,伙计。”拉尔夫说。“怎么?”安迪站在他旁边,靠在船舷上,享受着海风的轻抚。“谢谢。”安迪愣了一下,“算你欠我一次。”拉尔夫笑着说:“我可能还得欠你一次。”“为什么?”“我不想干了。”安迪倒是没有感到吃惊,“我早知道你会厌倦的。”“不,我不是厌倦了。”“那是为什么?”拉尔夫从船舷向外探出身子,看着海浪撞击在船身上拍打出白色的浪花,水手们倒下去的垃圾早已经看不见了,但是拉尔夫知道它们还在那里。“你知道,我被一头海豚救过。为了还这个人情,我一直在解救海豚。”“顺便喝酒泡妞。”安迪插嘴道。“我们每年只能解救几十头海豚,让它们从人类的牢笼中回归大海。但是回到大海就已经自由了吗?人类生活的痕迹已经渗透到了整个海洋,我们解救几十头海豚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所以你想做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你也见过那片垃圾大陆了,我想先从那开始。”安迪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来的时候我对这一带做过调查,每年大概有一千万吨的塑料垃圾流入大海,最后在太平洋大旋涡的作用下汇集在这里。有好几个国家的研究组正在研究这个课题,回去以后,我试试能不能从资助人那里拉到新的资金,好让我们也参与其中。”“你不反对?”“我们要做的事,不是更有意义吗?”安迪说,“当然,我不是说拯救海豚没有意义,我的意思是……”他的话没有说完,拉尔夫粗壮的胳膊搂过来,勒住了他的脖子。“不用解释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拉尔夫说。安迪挣脱出来,扶好弄歪的眼镜,“应该说,唯一的朋友。”拉尔夫耸耸肩,没有否认。安迪突然严肃起来,说:“我想起来了。”“什么?”“那个中国人,就是分析出你发出的信号的人,我看过他的资料,他是一个生物学博士,他的研究方向就是分解塑料。”“对,救了我们的那片地方,就是将塑料集中后建成的,那应该也是他设计的。”“也许,我们应该见见他。”“当然,你知道我向来有恩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