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 禁这头鲸鱼比上次那头更大,尤其是站在它身旁时,感觉更加明显。海水已经从座头鲸身上退下,它的皮肤显得柔软温润,有着坚韧的弹性。在它的头部布满了拳头大的结瘤,每个结瘤里都长出一根又黑又粗的毛,实际上那些结瘤是座头鲸的毛囊,这也是座头鲸的特征之一。它的头部和下颚上,布满了一道道的疤痕,看起来在遇到“迅影丸号”之前,这头鲸鱼已经经历了不少艰苦的战斗,不知道对手是其他海洋生物,还是某块挡住它路的岩石。渡边佑向着鲸鱼伸出手去,想去触摸这个可怜的庞然大物。一柄长刀擦着渡边佑的手落下,在鲸鱼身上砍出一个巨大的伤口。“别发愣了,快干活!”身旁的渔民推了渡边佑一把,让他离开自己的工作区域。渡边佑攥紧手中的长柄锯齿刀,向左边挪了挪,站在了鲸鱼的头部。第一次撞击时留下的伤口正对着他,仿佛一张嘲笑他的大嘴。是他自愿加入切割鲸鱼的工作队伍的,出去捕猎海豚的人,三艘船都被打翻了,甲板上人手不够,所以藤原允许渡边佑过来干活。可是真站到这里,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快点啊。”有人催促道。渡边佑咬咬牙,举起长刀,猛地向下砍去。座头鲸的表皮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坚韧,锯齿刀所到之处,就像是切豆腐一般顺滑流畅。渡边佑一刀下去,在座头鲸头上留下一处开口,血涌出来,但是很快就流干了。开口处露出粉色的鲸脂,渡边佑想起前一天夜里摆盘装好的鲸鱼刺身,一股恶心的感觉又翻上来。他握着长刀,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喜欢这种感觉。我必须接纳这一切,渡边佑对自己说。他没有克制自己这种原始的欲望,第二次举起刀,后背被抽到的地方还在疼,他转了转身体,找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然后重重地劈了下去。刀子本应该顺着刚才那道切口继续深入,没想到却在半途遇到了阻碍,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崩开了锯齿刀。这股力量反震回刀柄,渡边佑猝不及防,一下子脱了手,锯齿刀弹起老高,旋转地落在渡边佑旁边的甲板上。周围的渔民都大笑起来,渡边佑这才发现他们早就停下动作,在偷偷地看着他。渔民们故意把鲸鱼头部的位置让给他,这个地方有颅骨,是最难切的地方。他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渡边佑冷冷地看着周围,双手颤抖,锯齿刀切入肉体的感觉还记忆犹新,他不自觉地活动手指,一种异样的心情突然出现,他开始在想象中斩杀嘲笑他的人,这些渔民,他的中学同学,在金融公司上班的邻居大哥……所有曾经嘲笑捉弄过他的人。这种想法很不好,但是渡边佑任由自己沉浸在复仇的想象里几秒钟,然后,他笑了,和那些渔民一起笑自己的失误。他捡起刀,准备继续工作。没有人告诉渡边佑这里不用切割,只要把腹部和身上肥厚的部分切下来就够了。但渡边佑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发烧、浑身湿透、被绳索抽、又被众人取笑,这一切耗光了渡边佑的精神和体力。现在的他,已经进入了某种固执的状态,他像一个机器人,只记得最后一个指令,就是切割鲸鱼。他砍了一刀,又砍了一刀,这次他抓紧了,锯齿刀重重地砍下去,没有弹开,而是嵌入了鲸鱼的骨头。他晃动刀柄,长长的刀柄起到了杠杆作用。头骨被撬下来一块,露出了……骨头下面填满了奇怪的东西,是某种混合物,有白色、半透明色还有一些黑色、红色、绿色的部分,它们组成一种奇怪的形状,像是某种抽象派的雕塑,这东西取代了鲸鱼的脑子,生长在颅腔里。渡边佑扔下刀,凑过去,从破口处向鲸鱼的颅腔里面瞧,那里面布满了这种东西。一个念头就像是一道闪电在渡边佑脑子里闪过,他终于了解了这头鲸鱼为什么这么疯狂了。他想把这个发现告诉给身边的人,他猛地转身,看着在鲸鱼身旁站成两排的渔民,二层平台上的藤原,还有已经登船,正狼狈地往舱室走的快艇成员。渡边佑看着他们,张了张嘴,然后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甲板上。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舱室,但不是自己那间。躺在**就可以直接看到天花板,还有天花板上的灯。荧光灯管发出青白色的光,刺得渡边佑眯起眼睛,他想说话,可是从口中只传出一声呻吟。手和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根本没有力气移动。他闭上眼睛,晕倒前一天发生的事成了一幕幕片段,但是他却不能按照时间线将它们整理起来,不连贯的记忆碎片像是万花筒一样拼成无数种图形,但没有一个能够还原当天发生了什么。他在自己的脑海里迷了路,记忆碎片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他连忙睁开眼睛,逃回现实。一张脸出现在面前。“你醒了?”藤原说。渡边佑点点头,心里感到一阵暖流,从小到大,还没有谁对自己这么在意,就连他的父亲,在他病了之后也只是塞给他一点钱,让他自己去医院看病。这个大叔是真的关心自己,甚至比亲叔叔还在意。但是在下一秒,他的心就凉了,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南极的万年冰层之中。藤原岩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小圆片,放在渡边佑面前。那是他的微型摄像机。“这是什么?”藤原问,“扶你回房间的时候,我在你的衣服上发现的。”“那还用问?”有人在旁边冷笑着说,渡边佑转过头去,是启太。他曾经以为启太是他在船上所有人中唯一的朋友,但当他目光上移,与启太对视时,启太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兀鹰盯着垂死的猎物。渡边佑回避启太的目光,看向藤原。“这个……”他说,嗓音嘶哑,他舔舔嘴唇,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要如何解释,他绞尽脑汁,试图找一个借口开脱。“这个是……”“别费口舌了。”启太打断渡边佑的话,他手里拿着渡边佑的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他在船上拍摄的画面。渡边佑自觉地闭上嘴巴,但启太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把手机伸到藤原面前,指着屏幕说:“看,这里把你拍得好威武啊。”藤原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都看了多少遍了,关了吧。”“好吧。”启太关掉屏幕,对着渡边佑说,“还给你。”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却猛地将手机向渡边佑扔来。渡边佑刚刚苏醒,别说接住手机,就连及时抬手阻挡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所能做的只有转动脖子,稍微偏一下头。手机砸在他的眉骨上,他眼前一黑,然后一股热流从眉毛上方流下来。这时他才缓缓抬起手,在脸上胡乱一擦。“启太!”藤原怒斥道,“你给我出去!”启太哼了一声,转身走出舱室,但很快他又回来,从渡边佑的床头拿起手机,晃了晃,“不会给你删除证据的。”他拿走了手机。“这孩子,”藤原看着启太离开,“他是真的拿你当朋友,可是你却背叛了他。”渡边佑心里一惊,他只觉得启太的态度让自己很委屈,可事实却是自己背叛在先。“藤原叔……”渡边佑说,“我都是为了村子好。”藤原看着渡边佑,一脸严肃,过了很久,他才说:“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你跟你爸爸一样,我们本来就不应该相信你。你已经被那些外面的人同化了,这几年想来我们村子偷拍的人不少,我们天天都在防着他们,因为他们不懂我们的传统。可惜最后,还是被自己人骗了。”藤原顿了顿,再次强调,“自己人。”渡边佑一阵愧疚,他低着头,看着额头上的血滴在身上盖着的毯子上,一滴,两滴。“我叔叔……怎么样了?”他想起叔叔,连忙问。“你觉得呢?”藤原反问,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走出舱室。“那我呢?”藤原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身,渡边佑等了很久,才听到藤原说,“回去再说。”舱室门被关上,门锁“嗒嗒”两声,已被反锁,渡边佑被软禁起来。在**躺了很久之后,渡边佑恢复了些体力,他翻身下床,这个单间可能是藤原自己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还算舒适,除了床之外,还有一个很窄的小桌,抽屉里空****的,不知道是被清理过,还是藤原根本没有私人物品。舱室还有个舷窗,就在床头,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海面,从高度可以判断这大概是在船舱的第三层。渡边佑试了下尺寸,舷窗的大小只比他的脑袋大一点,况且还是完全封死的,如果想从这里逃跑,他必须打碎舷窗,再打断自己的两根锁骨,才有可能从这扇窗户钻出去,一头扎进三米之下的海面,然后躲开海洋里一切对他产生兴趣的生物,一路游回最近的大陆。对了,还要对抗南极区域的严寒……渡边佑晃晃脑袋,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舱室里虽然有一些空间,但是小得可怜,他绕了几圈,运动幅度相当于原地转身,但这样的动作也让他感到疲惫,他又躺回**。弯腰的时候,什么东西顶了他一下。他伸手摸向腰间,才想起层层防寒服之下,贴身的位置,还有一个暗袋。渡边佑掏出那只手机,暗自庆幸他们没有对他进行彻底的搜身。他打开手机,单色屏幕浮现出像素巨大的欢迎画面,之后却一直停留在搜索信号的阶段。这里是公海,又靠近南极区域,几乎完全收不到Docomo通信公司的信号。但渡边佑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按下发送,然后把手机放在靠近舷窗的位置,希望什么时候能够碰运气搜到信号把消息传出去。一天半之后,安迪·莱利收到了渡边佑的信息。被发现,任务失败,现已被软禁。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