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迅影丸号”与“春日阳光号”相比,“迅影丸号”就像是一座山。拉尔夫让阮远远地跟着,他站在船头,用望远镜远远地观察。在装备齐全的情况下,他至少有十二种方式潜入“迅影丸号”,神不知鬼不觉——可能需要放倒几个人,才能把渡边佑救出来。可是现在他只有一艘破船,一个醉鬼和一个因纽特小孩作为同伴,船上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是一柄鱼叉。“老天,我真不想这样。”拉尔夫自言自语地说,他转身向利亚姆·阮喊道,“阮,用无线电联系前面那艘船,请求登船。”阮将“春日阳光号”开到“迅影丸号”旁边,体积的差别更明显了,捕鲸船变成了一道一眼望不到边的墙,一副绳梯从上面抛下来,寇瓦纳仰着脖子看,那绳梯的尽头仿佛直通天际。拉尔夫和寇瓦纳爬上绳梯,刚刚在甲板上站稳,船上的人就围了过来。他们表情凝重,还有的人带着武器,毫不避讳地握在手中。拉尔夫摊开双手,“别紧张,我们没有敌意。”船员们对拉尔夫的话没有做出回应,他们用日语小声交流,还指指点点。拉尔夫发现他们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自己,而是他的身后。从外形上看,寇瓦纳完全是个黄皮肤的亚洲人。船员下意识地认为,这是第二个将他们出卖给外国人的叛徒。“喂!你们听得懂英语吗?”拉尔夫又试了一次,没人回答。看来想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迅影丸号”放人的计划泡汤了。拉尔夫转身,趴在船舷上,对着下面喊:“喂,阮!听到了吗?”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阮的声音从下面飘上来,“什么?”“别喝酒了,把船固定好,上来一趟。”“什么?”“快上来!”包围圈变得小了,敌意也更加明显。拉尔夫环顾左右,自己就像是主动跳进狼群的羊。他盘算了一下自己能打倒三个,或者五个,这些船员虽说看上去迟钝,但都是在大海上锻炼出来的壮硕汉子,不好对付,况且还有寇瓦纳和阮两个拖后腿的,他无法保证全身而退。好在人类的表情全世界通用,拉尔夫咧开嘴,笑得更夸张些。透过人群的缝隙,寇瓦纳看到甲板的另一端,正并排放着两头已经死掉的鲸鱼,有一头已经被剖开,半个身子已经被切割成块码在一旁。原本正在进行切割工作的船员得知船上来了陌生人,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涌过来观看。寇瓦纳自顾自地分开人群,向鲸鱼走去,完全不理会笼罩着的剑拔弩张的气氛。船员也对他的举动产生了好奇,没有人阻拦,很多人跟在寇瓦纳身后,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利亚姆·阮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绳梯,“你叫我上来干什么?需要翻译吗?”拉尔夫摆了摆手,改变了原定的计划,“你先不要说话,静静地听着他们要说什么。”寇瓦纳走在鲸鱼旁边,看了看切好的鲸鱼肉。他学着在“春日阳光号”上拉尔夫的样子,把手戳进鲸鱼肉的内部,摸了摸,没有发现阻滞的感觉,没那些奇怪的东西。可以吃。他看着身后围着的众人,露出微笑,伸出大拇指,拉尔夫告诉过他,这个是“好”的意思。“你的小伙子想干什么?”阮问。“我怎么知道。”拉尔夫说。寇瓦纳走向其中一个船员,指了指船员手中的刀,伸出手去。船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向后缩了缩。寇瓦纳又用手比作刀的样子,在鲸鱼肉前挥动两下,做出切割的动作,然后再次把手伸向那个船员。“给他吧,看他要干什么。”有人用日语说,于是那个船员把手中的刀递给寇瓦纳。寇瓦纳接过刀,在手指上试试刀锋,然后他挑了一块中意的鱼肉,从鱼皮处下刀,划了一个长方形的口。然后他把刀伸进去,将这块长方形的部分连皮带肉从大块肉上割下来,然后他把肉翻过来,露出鱼皮下厚厚的脂肪层。他再次用刀,在这块肉上横竖切割,将鱼肉切成拇指大小的整齐肉块,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把刀放在一边,用手捏起一块肉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寇瓦纳的爷爷还活着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也曾在北冰洋里捕捉过鲸鱼,他们划着独木舟,用骨矛和鱼叉围堵鲸鱼,他们十七八个人同时出门去,要经过十几天的时间,才能捕回一头鲸鱼,那就是全村的节日了。寇瓦纳嚼着鲸鱼肉,从在“春日阳光号”上时,发现第一块鲸鱼肉开始,他就对这种美食馋涎欲滴,可惜拉尔夫明确地禁止他吃。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这里的鲸鱼肉确实要比家乡的更加肥硕可口。船员们就这么注视着这个怪孩子,看着他像名厨一样游刃有余地切割鱼肉,然后津津有味地吃。他们都是乡下的糙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具有仪式感的饮食方式,即使没有任何调料,单看寇瓦纳复杂的刀工和心满意足的吃相,就让这些船员们垂涎三尺。寇瓦纳连着吃了好几块,才抬起头,发现自己失了礼数。他倒转刀柄,把刀还给那个水手,一同递出的还有切好的鲸鱼肉。船员试探着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还没等着嚼,四周就伸出无数只手,将那些生切鱼肉一扫而光。“这里的鱼肉很肥,这么吃也可以,不过如果有时间,最好腌制起来。在我们那里有种腌制鲸鱼肉的方法……”寇瓦纳也不管船员们能不能听懂他的话,就开始边说边比画地向众人传授因纽特人的腌鱼方法。船员们津津有味地听着,虽然听不懂,但是从手势和表情上,他们能够理解这个孩子在说一种制作食材的方法。他们开始相信,这个懂得如何吃鲸鱼的人,绝对不是想曝光他们的叛徒,那么和他一起来的人,也不是坏人。甲板上凝重的气氛突然消失了。“见鬼。”拉尔夫骂道,“他跟他们交上了朋友。”“这不是你正想做的吗?”阮说。“关键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拉尔夫说。阮凑近拉尔夫的耳朵,“你不是要问什么事吗?还问不问了?”拉尔夫想了想,说:“他们刚接受了我们,还是别惹麻烦了,我们试着多待几天看看。”“这个好办。”阮说,他离开拉尔夫,穿过人群,把正在大快朵颐的寇瓦纳拉到一边。他们耳语了几句,然后一块走回来,但是没有来找拉尔夫,而是直接走到了那个看上去像负责人的人面前,态度诚恳地说了几句话。看到负责人点头,拉尔夫松了口气。阮扬扬得意地回来,告诉拉尔夫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上一晚,明天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会送给我们一些给养。”一名船员把他们带到底舱,然后转身走了。阮解释说:“这间房间今天晚上给我们住,先休息一下,等下和大家一起吃晚饭。”“他们还挺和气。”拉尔夫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谁能保证一辈子风平浪静,遇见有困难的,能帮就帮一把,也为以后积点德。”拉尔夫把自己往**一扔,突然想起寇瓦纳没有跟着下来,“那小子呢?”“他被叫到厨房去给他们做饭了。”拉尔夫苦笑一下,“今天别想吃晚饭了。”“怎么?”“他是因纽特人,你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不明白。”“放心吧,你不会想明白的。”阮撇撇嘴,在另一张**坐下,但很快又站起来,“我上去透透气。”拉尔夫闭上眼睛,哼了一声。待阮走后,他翻身下床也走出舱室。与阮不同的是,他向着走廊的更深处走去。晚饭的时候,拉尔夫和阮在餐厅又碰了头,他们在餐厅的角落里坐下,没人过来套近乎。船上的晚饭还算丰富,米饭配着咸鱼干,还有咸菜和酱汤。“居然没有鲸鱼肉。”阮说。拉尔夫瞪了他一眼,“有我也不吃。”“为什么那孩子吃就没事,我刚提一下你就瞪我?”阮问。拉尔夫想了想,决定岔开话题,“你发现什么没有?”“没有听到太多,但是这船上确实出了什么事。”“有两处舱室的床单和墙角处还有血迹,是新鲜的。”“他们切割鲸鱼,有点血正常。”阮夹了一条鱼干放在嘴里。“也有可能,也许是船员之间打架。”“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拉尔夫摇摇头,准备吃饭,他抓起筷子,却不会用。阮用那两根木棍轻巧地夹起一根腌黄瓜送进嘴里,拉尔夫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好端起碗喝汤。他正吃着,肩膀上突然挨了一下,两粒米饭差点把他呛住。“你们在这里啊。”寇瓦纳在他身后说,“这船上真是太棒了,吃的东西真多,我……”拉尔夫突然抓住寇瓦纳的手臂,把他拉到身旁,“别忘了我们来这船上的目的。”他低声说。寇瓦纳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打了个饱嗝。“真拿你没办法。”拉尔夫叹了口气,“你的快乐时光结束了,现在我们分别回到舱室去,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寇瓦纳想了想,大声说:“吃饱了好困,我先回去睡觉了。”过了一会儿,阮也离开了餐厅。最后是拉尔夫,他吃得最慢,把饭洒了一桌子。他把饭桌上的米粒收拢起来,藏在碗底,然后伸了个懒腰,走出餐厅。他们旁边的桌子上,一个船员扶了扶眼镜,也跟着起身,走过两个桌子,坐在一个大汉身旁。“我的猜测是对的,他们来我们船上找人。”启太说。“你怎么知道?”大久保住人皱起眉头,经过那事之后,藤原死了,竹中受了风寒,一直在养病,他成了船上唯一的指挥官。“他们以为这艘船上没人懂得英语,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了。”启太说,“他们也太瞧不起我们了。”大久保眯起眼睛,“这样就好办了?”深夜,底舱已经熄了灯,六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在走廊里。船员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掩盖了他们十分不专业的脚步声。他们停在一间舱室门口,领头的人举起手,然后猛地挥下。一个人从隐蔽处冲出,猛地拉开闭着的舱门,久未保养的合页发出痛苦的呻吟,响彻了整个走廊。众人一愣,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冲进舱室。灯打开,舱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裹成人形的毯子。“浑蛋。”大久保骂道,一脚踹在高低**,高低床歪在一边,床垫滑到地上,“他们上哪儿去了?”“等一下,”启太阻止了准备爆发的大久保住人,他走进舱室,弯腰从床底下捡起一样东西,是一个U盘。“这是什么?”大久保问。“这是……”启太突然左右看看,“谁把他们领到这间舱室的!”他问。“是宫城吧。”有人回答,“这间房子正好空着,怎么了?”“傻瓜!这是渡边佑的房间,他们来的目的,可能就是来找这个。”“这是什么!”大久保又问。“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渡边佑拍摄下来的东西,我们捕鲸的证据。”“什么!”意识到自己竟然将敌人迎进门来,还请他们吃饭,大久保愤怒了,他吼道,“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快找,我要宰了那几个人!”当“迅影丸号”灯火通明的时候,“春日阳光号”早已经驶离了那艘捕鲸船。那庞大的船身已经成了黑暗中的一个小光点,仿佛星星一样。“不找人了吗?”阮问。“不找了,”拉尔夫踢了踢驾驶室角落里的一个书包,“我在那个头头的舱室里找到的,都是渡边佑的东西,但是他不在船上。”“那也不能说明……”寇瓦纳说。“他的舱室里还有别的东西,我怀疑他们整个村子来的人……都……”拉尔夫叹了口气,对渡边佑做出的承诺没有兑现,这让他很内疚。驾驶室里陷入沉默,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迅影丸号”的方向,想象着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放置在驾驶台上的卫星电话上的灯突然亮了,开始一跳一跳地闪烁。阮拿起电话,“‘春日阳光号’……嗯……嗯,真的?好吧……嗯,好的。”他放下电话,装模作样地转过身,等待着拉尔夫和寇瓦纳的目光汇集在自己身上足够长的时间,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说:“渡边佑还活着,在‘卡尔·莱茵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