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答案李时力一股脑儿地把最近的研究成果和经过都说给了拉尔夫·盖博,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的人了,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可是当他说完已经酝酿了无数遍的台词之后,电话那端一点反应都没有。李时力等了几秒钟,这段时间在他看来仿佛是一个世纪。“如果不是有人才刚刚给我解释了这些东西,我真是一点都听不懂。”拉尔夫开口说,李时力松了一口气。“你听懂了?那你一定能够……”李时力大声说,但他很快意识到那句话包含的意思,“等一等,你说有人跟你解释过这种细菌?”他的心凉了一半。“是的。”拉尔夫说,“印象很深刻。”“哦,是这样。”“你现在也在研究这方面吗?”拉尔夫问,“我记得你是研究塑料分解的。”“是的,但是我和合作伙伴……”李时力停下,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提这个,“我换了研究方向。”“那正好,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所说的这种细菌,会和癌细胞形成一个共生系统吗?”“和癌细胞?”李时力惊讶道,“你从哪听来这样的说法的,这……这……”李时力看了看铺在桌面上的一堆资料,心里产生一种厌恶。细菌和癌细胞组成共生组织,还有塑料掺和进来,这太异想天开了。不过既然拉尔夫都提到了这一点,那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如果真的有人在研究这种细菌,并且比他研究得更深,那么他更没有向拉尔夫·盖博开口要资金的理由了。“这是有可能的。”犹豫再三,李时力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见鬼。”拉尔夫在电话另一端骂道,“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一下的。现在我要登机了,我们再联系。”“等一下!这可事关全人类啊!”李时力双手紧握手机,好像这样就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一样,“求你了”,这三个字滚到嘴边,但是他仍然没有勇气将它们说出口。“一路顺利。”他最后说。挂掉电话,李时力瘫在自己的椅子上。以目前的研究结果来看,能够勉强凑成一篇论文,但即使发表了又有什么用,它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更严重的是,如果拉尔夫认识的人也在进行类似的研究,并且比他做得更好更深入,那么写一篇半吊子文章,无异于自取其辱。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需要资金,需要团队,需要一切。他把手伸进兜里,把玩着玻璃小瓶,“建木2417”——一段绿色的茎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每天李时力都会喂给它一些塑料袋,但是又不能给得太多,否则它会立刻长出新的枝丫,逃出小小的玻璃囚笼。他把玻璃瓶放在桌子上,透过弧形的瓶壁看着里面那小小的奇迹。透过玻璃瓶,他还能看到自己混乱的研究资料。李时力正在自怨自艾,电脑突然提示收到了一封邮件。来信人是一个叫安迪·莱利的人,在信中自称是一个朋友,其他的没有多说,只是让他看附件。这样的事李时力经历得多了,基本上都是骗子,附件里不是病毒就是木马。李时力打算把邮件拖进回收站,他随意瞟了一下邮件的附件,正移动鼠标的手停下了。这份邮件带了四个附件,最小的附件有二百多M,最大的那个有两个G多。什么样的骗子会给你发一个两个G多的木马?李时力打开安全程序,将附件的下载地址指向沙箱。2G多的附件要下上几分钟,李时力在网页上胡乱看了几个新闻,随着叮的一声响,附件下完了。他打开附件,视频是“卡尔·莱茵号”对那团怪肉的勘察过程。李时力一言不发地看完这段视频,又打开另外几个附件,是拉尔夫和渡边佑分别对受到融塑细菌的鲸鱼肉进行解剖的过程。视频中的塑料网状结构远比他在沙门镇周边找到的野生动物身上的复杂得多,看来这种融塑细菌不仅能够感染人类和陆地哺乳动物,还能在海洋上扩散。或者说,这种细菌本身就是在海洋中进化而来的,因为塑料密度最高的地方,就是海洋。它又看了一遍“卡尔·莱茵号”的视频,在潜水员遇袭的时候,那团古怪的巨型肉瘤明显对塑料制品产生了反应,这是融塑细菌进化了吗?他立刻给安迪·莱利回了一封信,想要了解一些更详细的情况。但是安迪回复说只有这么多信息。李时力又看了几遍这些视频,不知道融塑细菌的发源地在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已经潜移默化地入侵生物圈很长时间了。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寿命越长的生物,受到融塑细菌侵入的程度越深,比如鲸鱼。比如人类。他和安迪·莱利又来往了几封邮件,才知道安迪是拉尔夫·盖博的搭档。正好拉尔夫目前的行动跟李时力的研究有关,这才给他发来这些信息。“这么说,癌细胞和融塑细菌共生的事,是真的了?”李时力问。“这是基于另一个人的判断,他是海洋生物专业的,之前在‘卡尔·莱茵号’上,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安迪回复,“但是之后就断了联系。”“发生了什么?”“拉尔夫正在追查,现在不方便透露。”“好吧。”李时力犹豫了一下,写道,“我之前和拉尔夫提过寻求资助的事情。”“这个事我们还没有商量过,之后会给你一个答复的。”安迪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们是一个进行海豚保护的小组织,所有的运行资金都是大佬们捐助的善款,无法随意挪用。”“好吧。”最后的尝试也没有收到任何成果,李时力郁闷地躺在**,什么都不想干,他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从以前的同学那里借了些钱和设备才将研究进行了一步,现在已经弹尽粮绝,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没有着落了。相比之下,陈言和夏强两个人过得还挺滋润,夏强做了几场报告,又拉到了新的资金,研究所也有了。陈言在最初的时候还发来信息劝他回去,但是李时力严词拒绝了陈言的邀请,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这下算是把退路都堵绝了。在胡思乱想中,李时力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却一点都不想起床,就那么瘫在**。肚子由于饥饿发出痛苦的呻吟,李时力也不愿意挪动一下手指。太阳偏西,窗户外的桐树在卧室里投下长长的影子。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说,“快起来,你得做点什么了。”而另一个声音说,“别动,就这么抑郁下去吧。”“不能抑郁,快摆脱它们!”这是李时力自己的声音。他猛地翻身起来,在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让自己精神起来。融塑细菌这件事已经不再是个人的一个研究项目而已,已经有事实证明在中国渤海地区和南太平洋一带都有融塑细菌的存在,由此推断可能全世界都有。不仅如此,如果它和癌细胞之间确实形成了新的共生关系的话,那将会更加糟糕。从“卡尔·莱茵号”的视频来看,那一大团癌细胞在主体死亡的情况下也能继续存活,这就是另一种新的生命形态了。他又坐回电脑前面,打开邮箱,把昨天的视频又翻看了几遍。还有和安迪·莱利来往的信件也都逐字逐句地阅读,然后,他根据“卡尔·莱茵号”的关键词进行搜索。事实让他手脚冰凉。他要面对的,不是一个理论,不是一个潜伏的迹象。融塑细菌已经开始全面侵占所有生物的生存空间,而人类尚未察觉。但是,融塑细菌的影响必然不限于此,海洋中的塑料垃圾是它们天然的培养皿,尽管现在还看不出明显的影响,但是……李时力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死去的孩子,他还没有睁眼看过这个世界,仅仅呼吸了半口空气便离开了人世。在他孕育的过程中,融塑细菌就用塑料取代了他的大部分器官,但他仍然是幸运的,其他的孩子甚至连孕育成熟的机会都没有。整个沙门镇,甚至沿海地区的人,包括动物可能都已经感染上了融塑细菌,因为他们常年生活在富含塑料垃圾的水源附近,为融塑细菌提供了丰富的营养。尽管现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们可能再也没有下一代了。塑料在体内的富集会完全阻断遗传的路线,人类将会断子绝孙。如何才能杀死这些细菌?要怎样才能拯救自己的父母?李时力看了看书房,那里被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实验室,又想到当时沙门镇周边采集来的水样和土壤样品。李时力瞪着一个个样本瓶,仿佛能够看到一个个细菌在自由地游动,并且向他发出讽刺地嘲笑。这次,李时力不再退缩,他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并且不再犹豫。他回到卧室,再次拨通了拉尔夫·盖博的电话。“盖博先生,你必须帮助我,这不是一件小事,我想你……”电话刚一接通,李时力便迫不及待地讲了起来,他滔滔不绝,必须让拉尔夫·盖博明白世界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宝押在拉尔夫身上,明明只见过一面。“等一下!”拉尔夫试了几次,不得不提高嗓门才能打断李时力。“啊?”李时力预演了几遍的陈述突然被中断,他竟然忘记说到哪儿了。“李先生,不必多说了。”拉尔夫在电话那头说,“带上你所有的研究资料,马上到日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