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臂之力日本军方的行动很快,桥的尽头已经驻守了大量的军队和警察。路上停了大量的坦克和装甲车,虽然这些装备在共生体面前简直是螳臂当车,但是仍然给了逃亡的人们极大的信心。一些戴着白色头盔的交通警负责引导人们分散到各个收容所去暂时避难,公交车、卡车、厢式货车就在路上等着,装满一车人之后便启动离开,后面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上人来。李时力给拉尔夫打了电话,可是没有人接,现在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拉尔夫听不到手机的铃声也是正常。他离开了逃难的人群,独自走上一条小路。神户指挥所设立在神户市立小学,导航上显示到那里去需要步行四个小时。他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没有看到一个人。有车在路上来回巡逻,车上的大喇叭高声说着什么,李时力听不懂,应该是呼吁居民撤离的话。当有车经过的时候,他便下意识地躲起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总觉得自己才是入侵者,而不是将要拯救这里的人。走过了两个街区,他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可是手机导航上表示自己的那个小箭头几乎都没有移动。经过一户人家的时候,李时力瞥见这家院子里停着一辆粉红色的自行车,看起来这家住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车子没有锁,就那样斜靠在敞开着的大门上。李时力返回来,又故意从门口走过去。转了几圈,这家似乎没有人。“我只是借用一下。”他自言自语地说,然后推上自行车,猛跑几步,趁着惯性跳上车子,飞快地蹬起来。他骑得很快,风吹在脸上带来一阵凉爽,他穿过一段悠长而狭窄的小巷,巷子两边是错落有致的民宅,有的人还守在家中,从自家的窗户中看着李时力骑着粉色的自行车狂奔而去。进入了城区,紧张的气氛就减弱了不少,人们像往常一样忙忙碌碌,低着头快步行走,匆匆地从一个地方去向另一个地方,连身边发生了什么都顾不上去管,更何况几十公里之外的事。这里是日本最重要的港湾都市之一,在“世界最适合人类生存的城市”中排名第五。李时力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欣赏。他低着头奋力蹬车,穿过灯火繁华的神户,最终来到神户市立小学的门前。这里已经成了指挥自卫队和警察进行城市防卫和疏散的指挥中心,门口停着几辆军用车辆,从学校的大门看进去,里面穿着各种制服的人来来往往,个个神色慌张。李时力舔舔嘴唇,把自行车放在地上,穿过马路向学校大门走去。站在门口站岗的士兵发现了他,抬手阻止他继续前行。李时力停了一下,继续向大门走去。看到李时力这样的表现,卫兵犹豫了一下,端起手中的枪,但是枪口对着地面,没有指向正在靠近的陌生人。卫兵喊了一句日语,不用猜就知道那是阻止李时力继续靠近的话。李时力停下,举起双手,问:“有人能够听懂英文吗?”卫兵白了他一眼,挥挥手让他离开。李时力又问了一遍,卫兵对这句话置若罔闻。李时力忽然想起手机上有语音翻译软件,他的手伸向衣兜。看到这个动作,卫兵立刻举起了枪,对准了李时力的头部。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李时力双腿开始发软,一路蹬车过来,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他的腿开始颤抖,但是脸上还必须挂着笑容,防止卫兵产生什么误会。他把手举起来,再次伸向口袋,但是这次动作极慢,尽量不让卫兵敏感的神经受到刺激。他掏出手机,对着手机用汉语说:“我没有敌意,我是来送东西的。”说完,他把手机屏幕面向卫兵,伸了过去,手机上的翻译软件将李时力的声音翻译成一个有着明显机器口音的女声。卫兵听了之后,皱起眉头,说了一句什么。李时力拿回手机,卫兵说:“你要送什么?”“我已经和上级指挥部取得了联系,我需要一个更高级的负责人出来对话。”李时力对着手机说。这个要求被平板的电脑声音说出来,似乎刺伤了卫兵的自尊,他的脸变得更加严肃,耷拉着眼皮看着李时力,眼神仿佛是在审视一个犯人。李时力等了一会儿,看卫兵无动于衷,于是补充道:“这是解决这次危机的关键!”翻译软件将这句话传递过去,卫兵脸上的态度稍微起了些变化,他又打量了一遍李时力,最终还是放下了枪,把手伸向肩头的对讲机。过了十分钟左右,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从学校里面出来,那人个子挺高,但是肩膀很宽,不像通常的高个子有种细长的感觉。随着手臂的摆动,可以通过紧贴身体的衣服看到下面隆起的肌肉,就像拉尔夫那样。他走得很快,但是头上精致的发型却丝毫不乱。那人看了一眼卫兵,又随着卫兵的目光看向李时力,眼神清亮,是个机警的人。“你好,我是板垣宏。”板垣宏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向李时力打招呼,同时伸出手来。李时力与他握手,并且自我介绍,“我叫李时力。”“你说,你手里有解决这次危机的关键?你就是夏顾问所说的那个人?”“是的。”李时力说,“我是夏强的……”他考虑了一下,接着说,“我是夏强老师的学生。”“我和他见过一面,不过没有深入交谈。”板垣宏说。李时力把背包里的容器掏出来,递给板垣宏,“就是这个,”他说,“你把它交给夏强老师,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什么?”板垣宏接过容器,举起来仔细端详,“一株草?这能有什么用?”“我不清楚。”李时力不愿意和板垣宏过多地纠缠,他撒了个小谎,“我只是按照夏强老师的指示将这东西送过来。因为现在堵车的现象很严重,我只能求助军方尽快将这东西送到夏强老师手里,一定要尽快,这是结束这次灾难的关键。”“这能起到什么作用?”“不知道,你尽快送到夏强的手上就好了。”李时力停顿了一下,又说,“千万不能打开,明白了吗?”“以我的性命担保。”板垣宏说,不知道为什么,李时力觉得能够相信这个人。“那好,这里就没有我什么事了。”“夏顾问强调,一定要试着再问你一次,如果愿意留下,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东京总部。”“不了。”李时力摆摆手,“我还有其他的事。”“那好。”板垣宏向他敬了个礼,“有机会下次再见。”“再见。”李时力离开学校,从地上扶起粉红色的自行车,向来时的方向骑了一会儿。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他觉得轻松了许多,太阳已经偏西,李时力想起这一天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路边正好有一间不大的居酒屋,门口挂着的一对红灯笼已经亮起。麻布门帘挡不住从门内飘出来的香气,李时力一闻腿就软了,再也蹬不动车子。他探头向居酒屋里看看,大概时间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里面还没有顾客。李时力把自行车斜靠在门口,进了居酒屋。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看到李时力进来热情地招呼。“那个……你们会英语吗?”李时力用英语说。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倒是老板点点头,“会一些。”李时力坐下,看了看店里的布置,这家居酒屋的菜单都写在木牌子上,挂满了整面墙。李时力连蒙带猜,点了一份炸猪排饭、一瓶啤酒、一份豆腐和一份烤鸡串。“你能吃得完吗?”老板一边记录一边问。“我试试吧。”李时力说,他是真的饿了。问会不会英语那句真是多余,点完菜之后,李时力就再也没有和老板对话。因为当前饭店里只有他一个顾客,饭做得也很快。老板娘又恢复了热情,跑前跑后地给李时力端饭端菜。忙活完之后,老两口便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看着悬在头顶上的电视,一边闲聊,他们说的是日语,李时力也听不懂,索性闷着头大口吃饭。炸猪排做得外焦里嫩,用清酒、大酱、芥末为作料的烤鸡肉串也相当好吃,与国内撒满孜然辣椒面的烤串完全不同。他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米饭和鸡肉串,这才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啤酒。他靠在椅子上,正好能够看到店里挂着的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放有关共生体的消息,记者乘着直升机,从空中拍摄夕阳下的鸣门海峡。共生体比早上大了一倍多,已经爬上了南淡路市的海岸,向内陆扩张。鸣门海峡原本的那道海沟已经被填平,到处都是粉红色的癌组织。在共生体的挤压下,明石海峡大桥摇摇欲坠,桥身不断地摇晃,就连桥上两根直径一米多的主缆也像风中的细绳一样摇晃不定。而淡路岛另一边的大鸣门桥,已经塌掉了,画面中剩下半座桥身和一小节桥身。不知道岛上的人有没有全部撤离,李时力想,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离开的人,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了。李时力又喝了一口啤酒,从碟子里夹了一片豆腐放进嘴里。再抬起头时,电视上的画面已经变了,一个两鬓斑白、西装革履的老人正襟危坐地面对屏幕,表情严肃地讲着什么。屏幕上出现了表明他身份的字幕,李时力能看懂其中一些“防卫省”“防卫大臣”之类的汉字。原来这个老人就是日本的国防部长。老人讲了几分钟话,老板和老板娘都仰着头,认真地听着,李时力虽然听不懂,但是从他的声音和气势来看,似乎是一段鼓舞士气的演说。随后屏幕又一转,来到了一架直升机上,镜头里是一个年轻军官,手里捧着一样东西。李时力刚夹上的豆腐没有送到嘴里,“啪”的一声掉在腿上。他猛地站起来,撞倒了椅子,发出巨大的响声,但是老板连理都没理,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电视的正中央是一个玻璃容器,容器里有一段植物的茎,茎很细,一些须根向外伸出,根比茎还要长,在瓶子里缠在一起,显得不合比例。瓶子底部还有一块暗红色的污渍。这正是李时力交给板垣宏的“建木2417”。它怎么到了这里?李时力走到柜台前,问:“老板,电视里说的什么?”“武器,对付,怪物。科学家,干得好。”老板断断续续地用英语说,看起来他的词汇量主要是在食物上。电视里的年轻军官对着摄像机说了几句话,然后打开容器的盖子,走到直升机舱门旁边,将那段“建木2417”的茎倒了出去。摄像机追踪着茎的掉落,屏幕上的画面分成四个,有好几台摄像机在空中同时拍摄。空气中没有风,也没有任何能够干扰到“建木2417”的东西,它直直地落在共生体上,轻飘飘地顺着共生体的表面翻滚。几秒钟之后,它在共生体中扎下了根,固定住了自己,之后,就是出击的时候了。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李时力可以想象得到,“建木2417”将根深入到共生体的内部,一路沿着塑料的轨迹向下,分泌出酶,分解掉塑料,吸收其中的碳,释放出酒精和二氧化碳。别看现在它只有不到十厘米长,但是它会随着根的深入越长越大,最终反噬掉共生体。直升机上的摄像机将焦距放大到极限,画面中的“建木2417”仍然显得很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期间,李时力大概和全日本所有的人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除了呼吸之外,什么动作都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终于出现了变化,“建木2417”所在的那片共生体表面不再是紧绷绷的样子,开始形成一块凹陷,内部的塑料网格被植物消化,癌组织像熔化的蜡一样变得柔软,于是无法支撑癌组织自身的重量,开始分崩离析。凹陷的地方破了一个洞,“建木2417”陷入到了洞里,消失在屏幕上。居酒屋老板兴奋地跳了起来,双手拍着巴掌,兴高采烈地对着李时力说着什么。但是李时力微皱着眉头,仍然盯着电视看。这次,画面再也没有发生变化。直播又进行了十五分钟,镜头又切回了演播室,这次换上了一个满面带笑的中年人对观众讲话。“他说什么?成功了吗?”李时力问。“当然成功了。”老板高兴地说。李时力再问,老板复述了一些中年人说的话,全部都是数据,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他结了饭钱,走出居酒屋,正准备向夏强询问事情的结果,可是刚掏出电话,夏强就打过来了。“小李,你现在在哪儿?”刚刚接通,就听到夏强紧张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植物,还有吗?”夏强问。“还……”李时力猛地停下,又改口说,“发生了什么?”“我们失败了。”夏强说。“怎么会,我明明做过实验的。”李时力说。“日本方面的专家分析,可能是它的个体太小,掉进那个洞之后被共生体的癌组织挤压,或者缺氧,或者共生体分泌的什么东西杀死了它。总之我们等到现在,情况没有任何变化。”“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地就使用它了,你应该先做一些实验啊,就算没有做实验,你也要留一些啊!你怎么……你怎么……”李时力忍了两次,还是没有忍住,“蠢货。”“唉,”夏强叹了口气,“别提了,毕竟我是外来的,那株植物我连见都没有见到过,说实话指挥部的科学顾问们都没有见到它,军方压根就没有往总部送的打算。他们在现场可能做了几次小型的实验,效果不错,于是就决定直接使用了。小李,说真的,我……我确实没有什么话语权。”夏强坦白地说,“我知道你办事谨慎,身边一定还留有样本,我们再试一次,这不是为了你我,那个鬼东西再不除掉,可是个大麻烦啊。”李时力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小瓶子,说:“我全部都交给你了,我是……”他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话筒那边传来一声叹息。然后,夏强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