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你说什么?”马特再次确认道。“见鬼!拿酒来,把你的音乐打开,不然我就砸烂它。”“好好好。”马特用见鬼似的眼神看着王嘉铭,动作却非常麻利,他在冷藏柜的全息显示屏上划划点点,简装的玛格丽特便从出货口滑了出来。“我彷徨无依,迷失心智。深陷于过去泯灭了的情感中不能自拔,难道这就是尽头了吗?彷徨无依,我打乱了我的生活……”玛格丽特从光滑的桌面上滑到王嘉铭面前,醒酒器嗡嗡作响,马特也准备畅饮一杯。王嘉铭拔开橡木塞子,饮下这杯透明的酒液,后者清澈中带有淡淡的模糊,其中夹杂的意味憧憬而不可见。“要不是那群家伙,我们重建天文部研究室的资金就可以拿到手了,而不是现在都待在科研船改造的研究室里。”马特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嘉铭,还记得以前隔壁的生物科技部发生的大爆炸吗?”“记不太清了。”王嘉铭向嘴里送了一口玛格丽特,“我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不过,那次大爆炸好像把生物科技部的克隆技术日志毁了,对吧。”“对对对。”马特答道,“该死,我还是怀念以前的实验室。”二人再次沉入缄默当中。“我以前是干记忆塑造这一行的,也是用的以前这个实验室。”马特说道,“你还记得吗?”“我现在不想记这些。”王嘉铭打开观测室的窗户,躺在自适应椅上,盯着远方的天际线,看得出神。“马特。”王嘉铭说道,眼瞳始终不离开远处的“缄默号”,“我们对缄默号到底了解多少?”“一无所知,对于现在的“缄默号”而言。”马特答道,他靠在窗户上,品尝着杯子里的龙舌兰酒,“好几年前它闯到世界各个角落,到现在没有任何动静,军部都快对他失去兴趣了。听说哥本哈根还有非常多的人在那里忏悔,那批失踪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一共有多少人失踪?”“十四万四千人,这个数字还在增加。”十四万四千人,王嘉铭感觉这个数字非常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那些出现在缄默号内部的路人,或许就是被缄默号所救的人们吧。他们在里面,高枕无忧,继续着不完美的生活。他挪挪身子,让脊背直挺挺地靠在椅子上,接着又是一口玛格丽特。“我很久以前梦到过木星变成了太阳,你觉得可不可能?”“天,你自己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木星至少要达到自身的十三倍才可以维持稳定的核聚变反应。”马特惊叹道。他只是想找个话题来让自己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情,但马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跟着音乐的节奏舞蹈起来,根本没有看此时此刻的自己带着怎样的表情。“你以前见过什么异常的强光?”王嘉铭问道。“强光?哈,以前还真见过两回。第一次是在家乡的时候,一颗没有燃烧干净的陨铁掉下来,它实在是太大了,和空气摩擦发出的光点亮了整片夜空。第二次,是在美国的时候,有人想在感恩节放烟花,结果控制器出了问题,烟花被喷得漫天都是。”没有燃烧干净的,陨铁?点亮了整片天空?会不会是自己对梦境的回忆出了差错?“嘿,嘉铭,要不要再来一点,人呢?”马特回过头去,却发现自适应椅上空无一人。根据马特刚才所说的话,地球首先遭遇的打击或许是因坍缩而产生异常位移的彗星及其碎片,王嘉铭慌乱地打开PDA,一边疯狂奔跑,一边订好前往大角星基地的短程飞船。他根本不知道所谓进入“缄默号”的标准是什么,如果不及时逃到大角星避难,恐怕……想到这里,他连忙开始联系冥王星观测站的联络人,他的联络人总是不缺。但这次,王嘉铭却没有如愿以偿。此时已经是清晨6点23分,冥王星边境观测站。观测员正在和他远在大角星工作的妻子全息通话。“这么早,有什么事吗?”全息图像组成睡眼惺忪的妻子,她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个长达十秒钟的哈欠。“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观测员搓搓双手,额头的汗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喔,哈里,有什么不能讲的?”妻子突然被逗乐了,“你最好擦擦你的额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紧张。”“嗯。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因为什么才结婚吗?”观测员认真地问道。“哈哈!当初可是同时有另外两个男人在追求我,一个说许诺会带我去全世界旅游,一个围绕着我转了一圈,说我就是他的世界。”“还记得我当时怎么说的吗?”观测员的脸上扬起尴尬的笑容。“哈哈哈,让我笑一会儿,哈哈哈……”妻子哈哈哈笑着,还是没有忍住回忆中的搞笑情节,“你往他们脸上扔了一张机票,然后带我去了外环带交通站,说要带我去大角星基地。结果……哈哈,我们两个躲在货舱里躲了一天,你甚至还送给我一枚陨铁戒指。”“他们真没想到我在机票上填的目的地是黑洞,哈哈哈……”“哈哈哈……”寒暄了数分钟后,观测员觉得该说正事了。他紧张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卷得皱巴巴的淡蓝色票据,举在摄像头面前,展示给妻子看。“这是我买联邦彩票中的头等奖,彩池里的1.5亿联盟元都归我了。”“天哪!”妻子显然被这个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砸懵了。“所以,我给我们的孩子购买了一整套的大角星高级教育套餐,附带买了一栋大角星圆环的高级住宅,现在就可以住进去了。我还——”“别急,哈里,你又没欠我钱,急着这样东买西买干什么啊?”“瑞秋已经搭船去大角星了。”妻子突然意识到丈夫不对劲的地方。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他应该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而不是自己决定购买什么,他的生活始终保持着大手大脚的习惯,不可能规划得如此精密。“哈里,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你能原谅我以前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每个女孩都梦寐以求的婚礼吗?”观测员哽咽了。“哈里,我从来没怪过你什么,你到底怎么了?”妻子变得慌张起来。“那就好,那就好。”观测员擦干眼角的泪水,然后按下了旁边的红色按钮。星系级警报传遍整个太阳系。妻子最后看到的,是一颗巨大的彗星,它朝着丈夫所在的观测站直冲而去。护盾系统失效,装甲板碎裂,观测站失压……但是,她发现,观测站失压的一瞬间,哈里消失了。“缄默号”的轮廓在那一瞬间出现在视频当中。王韬静悄悄地回到家中,侧窗是他经常出入家里的秘密通道。但是他发现,母亲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坐在客厅当中。他打开PDA,扫描整个房间,侦测系统提示母亲正坐在她自己的房间内。他倚靠在门外,打算听听母亲在里面说些什么。“妈妈,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住在农场的那段时间。”这是母亲安婕的声音。“记得,那时候还发过一次大洪水呢。”王韬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外婆的声音,不过在他的记忆当中,外婆占据的部分并不多。“对,我想说的就是那次。”母亲说道,“我当时用了一晚上时间挖出一条疏水通道,保住了咱们家的农场,你还给我做了一个蛋糕作为奖励。”“是呢,你小时候也非常勤快。”“但是,妈妈。”母亲的声音明显开始变调,“在我们第二天去镇上的时候,我看见,邻居家的奶牛在洪水里挣扎。”那是“我挖的道,实际上把水通到了邻居家。在我们去镇上采集的时候,他们家正在遭遇洪水的攻击。”“孩子,这本不是你的错。”“但是我却害得他们损失了一整座农场,”母亲的话语中带上了哭腔,“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妈妈,你能原谅我吗?”王韬知道母亲接下来会等到结果,于是他决定敲门,母亲的抽泣声顿时湮灭于寂静之中。他打开门,发现安婕正和外婆的人格VI聊天,尽管王韬听出母亲的悔意,但可惜的是,外婆在三年前就已经撒手人寰了,她生前一直念叨着担任战斗机飞行员的外公的名字,总是叮嘱一家人去驼峰线找他。但谁都知道,驼峰线在战争当中的危险程度。“我刚刚去了奶奶家。”王韬坐在安婕的旁边,“我感觉她一个人挺孤单的。她以为我不认识她,显然,只有爸爸不认识。”安婕一懵,显然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惊讶,你隐瞒我的那些,我现在都知道。”王韬说道,PDA投影的全息屏幕流动着记忆的图像,“她教给我一个最好的道理,现在我明白了,问题不在于别人的过错是什么,而是在于,我根本不应该存在。”安婕突然抱住王韬,犹如婴儿时期给予的怀抱,她轻轻拍着王韬的背,眼泪却浸湿王韬的肩膀,王韬也伸出手抱住她,倒像是自己在安慰母亲。“儿子,不论你是哪个,我都会爱你。”“妈,现在不说这些,我已经是这样了,没办法了。”王韬说道,“我永远都会活在妹妹的阴影底下,无论是你,还是爸爸,都不会让我例外。”或许任何时候,王韬都是跟着妹妹的背影而循着她的脚步而行。但当背影消失之后,他看到的不是可以自由选择的道路,而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荒漠,他必须于此处踽踽独行,将背影拉得越来越长,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妹妹走到如今这个世界。但是他已经无法忍受了,自己是活生生的王韬,而不是那位总是冥冥之中带给自己潜移默化思想的妹妹王琦。王韬望向远处的“缄默号”,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会活下来的。”“别和你爸爸一样。”安婕脸上的泪痕未干,却还要勉强挤出笑容,让这抹微笑显得更加凄惨,“他只会做自己没承诺过的事情。”突然,王韬的PDA发出前所未有的蜂鸣声,他发现,屋子外正有数十名警察包围着,而这一次,不是电子警察,而是全副武装的真人警察。在他们身后,还有一辆自行机关炮,似乎是誓要斩断他与世界的联系。“该死!他们跟踪了我外泄的电信号,我去去就回。”王韬跑到王嘉铭的房间里,打开衣柜,按下角落里的隐藏按钮,暗柜弹出,一把老式左轮手枪和一张泛黄的纸条。左轮里装填着七枚子弹,而纸条正面写着:“你可以选择痛快地死去”。反面写着:“或者痛苦地活下去”。他跑回房间,将左轮手枪递给母亲。“我比较讨厌死亡。”王韬哼笑道,“所以只好活下去了。妈妈,这把枪你拿着,万一他们闯进来,你就开枪。”“你要干什么?”“反击。”星系级警报奏响这场战斗的协奏曲,警察的猛烈火力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轮流向屋子倾泻火舌,实体子弹毫无阻碍地穿透房子的轻质工程塑料结构。地方主管冷笑着,启动了自行机关炮,战争机器在此刻上线。而远处,彗星碎片穿越大气层,朝地面呼啸而来,此时此刻,他们却还在此处厮杀。“你不仁,就不怪我不义了。”王韬咬咬牙,决定动用自己的终极手段。PDA数据流呈指数型增长,他正在利用这些警察佩戴的通信工具,将其化用为发射特定波段声波的工具,以寻找这台战争机器的铅壳的瑕疵之处。而他现在找到了。人们都说,子弹在战场上都会留下一道人类难以察觉的空气裂痕,所到之处沿途绽放溢满死亡之美的曼珠沙华,撕碎空气的声音奏响来自地狱的召唤。它会留给人们几微秒的时间来为自己的一生忏悔,回想自己一生的过错,让他们试图拉近自己和上帝的关系。否则只能带着自己的忏悔隐于地狱的缄默之中,而地狱是上帝不在的地方。很久以前,阿伦·固斯提出过,指宇宙在一段时间里,是以非常大的增长速率膨胀。宇宙大爆炸之后,时空在不到10-34秒的时间里迅速膨胀了10-78倍。而此刻,宇宙却是将这种理论做了一个翻身。但是,没有人能预料到,人类还没有预判宇宙的命运,宇宙就迫不及待向人类展示它最终的结局。宇宙收缩开始加速,各个收缩点均不相同,发生时间也不同。大角星安然无事的时候,地球已经炸开了锅。“所有联邦公民请注意,请立刻前往最近的起降场,搭乘紧急逃生舱撤离。这是最高级别灾难规避警报,请所有人迅速撤离!”在返回安婕家的途中,王嘉铭不只遭遇一次大骚乱,大批朋克年轻人冲入原本安保严密的商业区,尽情打砸里面的展柜,掏出里面的首饰,砸碎,抑或是戴在自己脖子上,如同给自己提前套上绞绳。他看见,还有不少人跪拜在“缄默号”的天使雕像下,颤抖着身体,不住地祈祷着,却没有发生奇迹。在赶到家前的时候,王嘉铭惊讶地发现,无数军人封锁着这片区域,他们押解着五名警察,而地上却是横陈着二十多名警察的尸体,画面十分费解。当他望见墙壁上满是骇人的弹孔时,他便意识到情况的不妙。“韬韬!安婕!”奇怪的是,军人们并没有阻挡他进入,在看见二人安然无恙地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他内心的强烈不安才得以缓解。“谢天谢地!你们没事就好。”王嘉铭激动得憋红了脸,但他却发现王韬犹如没事人一样坐在地上,完全没有那种经历过热兵器战斗的恐惧。“不知道是谁在保护我们,这些军人来得很及时。”王韬喃喃道,“不过你最好看看妈妈,她……想和你说说话。”王嘉铭一惊,赶紧查看躺在地上的安婕的身体状况,所幸的是,没有任何中弹痕迹。安婕拉住王嘉铭的衣领,在他耳边低语,尽管声音是如此微弱。“我听见琦琦在叫我了,她真的还在。”安婕呢喃,却已如气若游丝之人,“你一定要带韬韬去‘缄默号’上,她一定在那里等着。”“我会带他走的,也会带上你,我不会丢下你们的。”王嘉铭捧着安婕的脸,直视着她的双瞳,仿佛在瞳孔的另一段,王琦已经满怀期待地在“缄默号”上等待。她又拉过王韬,看着他,却又说不出话来,愧疚的话堵在嗓子眼,无法诉说。“别说了。”王韬抱住了她,然后说出了此时此刻的内心想法,“没关系的,我原谅你。”因为,一切的根源,都是自己不应该存在。王韬内心非常明白,母亲其实也是非常想念妹妹,在深夜的时候,她会在昏暗的灯光前抚摸着妹妹的照片,而暗自流泪。她只不过,是选择了一个与父亲不同的方式来纪念妹妹王琦。所有的错,他都会一个人来承担。因为,他不是王琦。他是活生生的王韬。安婕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如同与世界的联系彻底湮灭,王嘉铭目瞪口呆地抓着空气,却找不到安婕的轮廓,他伸着手,在空气当中胡乱地抓着,哪怕是能抓到她消失遗留下来的一粒光团。王韬抓起掉落在地上的左轮手枪,发现里面还有两颗子弹,他径直走向还在挣扎当中的地方主管面前,摘下了他的主管徽章。“正面,你活。”王韬将左轮抵在主管的太阳穴上,旁边的军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们也明白,世界即将毁灭,快意恩仇的事情避免不了,“反面,你死!”王韬将徽章抛向空中,然后用手掌接住,再反过来查看。正面。“哈哈哈哈,”主管不禁为自己的幸存发出恶心的奸笑,“看来命运之神站在我这边。”“你的头算是保住了。”王韬的脸上浮现出不祥的微笑,“很可惜,这场游戏不是你做主。”徽章再次升空,落入手掌之中。反面。“砰!”“啊!”子弹划过膛线,将主管膝盖部位的肌肉组织以及骨骼尽然撕碎,鲜血之花绽放在空中,溅到王韬的脸上,他抹去脸上的血迹,甩在主管的脸上。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仍然没有大仇将报的快意,而是,怅然若失。“把他丢这儿,让他死这么快简直太慈悲了。”王嘉铭正跪在地上发呆,还没有从安婕的突然消失中恢复过来,王韬扶起他,然后冲他脸上来了一巴掌,鲜红的掌印顿时印在王嘉铭的脸上,他呆呆地摸着脸上的红印,不敢想象自己的儿子竟会这么做。“妈妈和妹妹都在‘缄默号’上。”王韬说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发呆?”“不行,我们要去大角星,我们上不去‘缄默号’,根本不知道它选择人的标准是什么。”“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地球元环区,世界各地都充满让人身体为之寒颤的号角声。王嘉铭循声看去,声音来自于“缄默号”,但这声音并不像是飞船引擎启动的声音。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发现“缄默号”的时候,舰首精细雕刻的米迦勒雕像。“拿着七支号的七位天使就预备要吹。”当想起这句经文的时候,王嘉铭的衣领已被冷汗浸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下一步应该就是……天使长米迦勒的号角已经吹响。当它吹号的时候,天上就有碎片与火撕碎血红色的力场降临在地上,一切地上的青草都开始焚烧,三分之一的树和三分之一的地置于火海当中。那是冥王星观测站炸裂的碎片,它们并没有完全在大气层当中汽化,而是化为地狱之火,第三次世界大战时最为致命的天基武器。天空被火光所点亮,成为天空上的新一轮太阳。“我们去大角星也是死路一条,你肯定知道宇宙坍缩是不会疏漏大角星的!”王韬扯着王嘉铭的衣领,怒吼的声音要将王嘉铭的耳膜撕裂,“你到底还想不想见到妈妈和妹妹?”“跑!”王嘉铭全身的细胞都在为之怒吼,肾上腺激素激发出了身体的全部潜在力量,他抓着王韬钻进车库,还没有开启大门,他就猛地踩下加速踏板,引擎喷射的等离子流将后防撞杠烧熔。星火悬浮车带着二人,拖着长长的金属熔流,朝着“缄默号”飞驰而去。“你们最好是对的!不然,我们都死定了!”远处的军人向他们做着敬礼动作,至此,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虽然军部答应会提供救援,但是他们内心都非常明白。他们终将和家乡待在一起,直到永远。尽管引擎的转速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声音异常嘈杂,但是三人还是听见,号角再次吹响。这是第二个天使吹响号角。老太婆被巨大的爆炸声吵醒,手里抓着的相框也轰然砸在地上,玻璃全然碎裂。她抓着相片去开门,远处被火与烟雾吞没,但她却不被这种审判日般的场景惊吓,她反而是安安静静地回到四合院,再次坐在摇椅上,看着彗星碎片抛洒在大地上。黑衣人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带着他的一大批教徒,教徒们惊慌失措地在四合院里奔逃,但迫于黑衣人的威严,他们没敢向外逃。“缄默神最后的择选到了。”黑衣人幽幽地说道,“你为什么要私藏主的拣选,而不让大家一起安全度过审判日的降临?”“缄默神教的大主教都没能登上‘缄默号’吗?”老太婆嘲讽道。“我之前给过最后通牒,现在,你还是不肯将幸存的福音传给大家吗?”“这一切难道不是‘缄默号’的拣选吗?”“如果是这样,”黑衣人露出它袖子中所隐藏的东西,“那么就用你的鲜血献祭,来平复缄默神的怒火!”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结果,只是人在最后时刻,总会想起过去的某些东西。她想起老伴在病**和自己说的旎旎细语,她想起儿子以前痛苦的呐喊,她想起媳妇给自己提出过的建议,让自己搬到元环区外郊,不要或者尽量少和儿子接触,以免勾起他痛苦的回忆。只可惜,自己有无数的问题想问老伴,到最后,他却没有给自己一个完美的答复。他只是不停地在重复,“我原谅你,没关系。”“砰砰砰。”突如其来的枪声覆盖了整片四合院,随后是一片寂静,她张开眼睛,发现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包括将要拔刀杀害自己的大主教。她再看向声源,发现是一只浮游机器人,这本应该是民用机器人,没有装备任何武器。机器人的电子眼朝老太婆眨巴着,转身,让老太婆读它身后贴着的纸条。“送给奶奶的生日礼物。”老太婆又坐回到了座位上,望着眼前的惊天火柱,她不禁想起以前在生物技术院工作时候发生的大爆炸,大爆炸的唆使者就是这位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大主教。“还好,还好。”老太婆感叹着自己终于没有辜负儿媳妇的请求,爆炸只是摧毁了克隆技术日志,而没有摧毁样品。尽管,这种技术已经消失不见。她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老头啊,我终于还是没有给你留下麻烦。”然后,她消失了,火龙吞噬了四合院,撕咬着可燃烧的一切物品。星火悬浮车朝着“缄默号”的下方飞驰而去,不时有碎片砸在车辆附近,破片刮得他脸上全是血,王韬也不例外,但他似乎没被这种情况吓倒。王韬开始抽笑,像是精神穿越到过去改变了某件重要的事情,他的眼泪横流,手向“缄默号”伸去,嘴里还喊着古老的童谣——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My fair lady.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仿佛火烧着的大山被扔在元环区基地最大的蓄水池当中,沸腾的水在空中招摇,水的三分之一化为血红色的溶液,船坞上的飞船也损坏了三分之一。London Bridge is broken down.Gold is won, and bright renown.Shields resounding,War-horns sounding,Hild is shouting in the din!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彗星划过地球大气层,砸向远边的地平线,如火把从天上降临,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第四位天使吹号,太阳的三分之一,月球的三分之一,星河的三分之一都隐入黑暗当中。“天哪!那是什么!”王嘉铭大叫道。只见木星的大红斑近在咫尺,八千米的云塔似乎都要席卷到地球上。但他明白,在此之前,地球早就会被木星的潮汐力撕成星际当中飘离的碎片。马上就要接近“缄默号”了,王嘉铭的腿部已经开始发软,超转速加油会导致踏板的机械结构锁死,他必须用尽全力来驱动悬浮车。100米……50米……25米……5米……“我们一定会安全上去的!”王嘉铭的声音淹没在号角的巨响当中。第五位天使吹响号角!一颗彗星降落,地球似乎将无底洞的钥匙赐给它,它开了无底洞,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天空都因此而隐去。三人所在的悬浮车被砸向天空,下坠导致的冲量能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Arrows singing,Mail-coats ringingOdin makes our olaf win!悬浮车落地,扭曲的保险杠狠狠地插进王韬的肋部,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王嘉铭连忙解开安全带,却发现车门被死死嵌入车体内,无法打开,窗户的空间也不足以通过,哪怕一个人。“韬韬,韬韬。”王嘉铭绝望地看着王韬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抬起压住王韬的车顶,却发现无济于事。“爸,”王韬伸出鲜血淋漓的左手,热血还在不停地向下滴去,抵抗不了地心引力,“我好冷。”王嘉铭赶忙抓住他的手,除了这些,他什么都干不了,腹部被贯穿,就算是幸存也是会发生严重感染。他惊慌地感觉到,儿子的左手也是在一点点散去热度,生命气息也在一秒一秒流逝走。一把左轮手枪进入到他的视野当中。他用颤抖的手抓起手枪,眼瞳不定地发颤,最坏的打算还是开始催生。“韬韬,你闭上眼睛。”他记得这把枪里还是有子弹的,记忆开始冲击着他将要崩溃的精神,以往的话语浮现在他的脑海之内。“你可以选择痛快地死去。”“或者痛苦地活下去。”“妈妈说得对。”王韬闭上眼睛,身体的痛楚却丝毫没有减少,每当他的肢体抽搐,剧痛就会上升一个等级,“爸爸……你只会做……没承诺过的……”剧痛将要吞没他的精神。“砰!”子弹穿过他的额头,解除了他的痛苦。王嘉铭用卖炭翁般的双手,紧紧握着沾满鲜血的左轮手枪,这才没让手枪滑落下去。他闭上眼睛,把枪管塞入嘴中,等待子弹撕裂他的大脑。“啪嗒。”击锤没有击中任何底火。他决定再开一枪。“啪嗒。”“啪嗒。”“啪嗒。”“啊!”王嘉铭甩开左轮手枪,头部不停地在悬浮车的防弹玻璃上顶撞,直到鲜血流入自己的嘴里,泛起死亡未遂的酸涩感。他不停用手指抓挠着自己的眼眶,直到眼睛的血管爆裂开来,视野被血污覆盖。“来啊!来啊!”他呐喊着,“来啊!杀了我!杀了我!”他再次听见号角声,彗星摩擦空气的燃烧音进入耳廓,王嘉铭的声带被撕裂,只能发出细细的哼声。他平静下来,内心除了死亡,别无其他念头。燃烧与窒息,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王嘉铭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有光线从外界透入。他挪动双腿,却发现毫无知觉。这不可能是现实,自己的眼睛早已失明,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或许这就是死亡后的世界。他倒在地上,发现不再是遍地的黄沙,而是绿茵铺满的地面。王嘉铭在地上缓慢爬行,他进入了草丛,穿过了低矮的灌木丛。终于,他听见流水的声音,于是王嘉铭把双手死死扣入泥土当中,将自己甩过芦苇丛。平铺于河底的鹅卵石,布满二人脚印的河沙,清澈的流水从远山而来。王嘉铭瞪大眼睛,不敢想象自己来到了地球——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女儿丧生的地方。“哥哥,哥哥,快看,蝴蝶好美啊。”女儿王琦在河边的花丛里钻来钻去,追捕着穿行于花瓣之间的蝴蝶,而王韬紧随其后,扮演着保护她的角色。王嘉铭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当天的一切,又将重演一遍吗?作为父亲的自己居然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溺亡,而不争气的儿子却袖手旁观的惨剧!“小琦!小琦!”但是自己未来的声音却无法传入过去的时间流当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法阻止。“哥哥,啊!”稚嫩的双腿踩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王琦向深不可测的河流摔去。王韬见状,连忙扑过去抓住王琦,王琦的半边身体已经被湍流的大河淹没,王韬咬着牙坚持着,却无法把妹妹拖上岸。“韬韬!小琦!”王嘉铭扑倒河岸边,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所阻挡,他疯狂地用肘部撞击,血液都溅射出来。他瘫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内心已被绝望占据。王嘉铭想,下一秒,韬韬就要抛弃自己的妹妹了。他闭上眼睛,已经不想再看见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丧生。“哥哥,你放手吧。”王琦知道哥哥没法把她拉上来,河流的冲击力太大了,“回去告诉爸爸,他不会怪你的。”“我不会放手的!”王韬的牙龈都要渗出血来。“哥哥……”王琦露出最后的一个笑容,因为她看见,有一波洪水正向下流冲来,“我最。”二人同时被卷入河中,王嘉铭听见声音不对,张开眼睛来看,却看到这与记忆不相符合的这一幕。他的视神经将这一切展现给他的大脑,大脑却迟迟不处理,这段回忆出乎他的意料,韬韬不是……丢下他的妹妹,自己一个人跑了吗?怎么会是两个人一起被卷下去了?记忆开始崩溃,枷锁碎裂,以往的事实开始涌入大脑当中。王嘉铭最不愿回忆的记忆才真实显现出来。自己所谓的“女儿溺亡”记忆根本不是真实的,事实是兄妹二人都栽进了河流当中,自己悲痛欲绝,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着乱七八糟的纸条,并把它们和上满子弹的左轮手枪放在一起,等待自己下定决心自杀。其中就写着:“你可以选择痛快地死去,或者痛苦地活下去。”一切都消失不见,王嘉铭倒在地上,眼瞳也不颤动,如同一具尸体倒在这幻觉当中。也许,他就要带着这真实的、痛苦的回忆,在死后的世界里度过悔恨的万千岁月。“对不起,对不起。”如果说悔恨能够挽救自己的儿子,他宁愿溺亡的是自己。“爸爸。”他又听见幻觉了。“爸爸。”他不肯相信。“爸爸!”直到一记耳光打在自己脸上,王嘉铭才突然发现,王韬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抓住面前这位年轻人精壮的手臂,眼睛不断扫视着记忆中熟悉的胎记,无论是音容还是身体特征,都符合王韬的特征。“你也来到死后的世界了吗?”他耷拉下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王韬否定了他的想法,“我是来道别的。”“道……道别?”王嘉铭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被‘缄默号’接纳了。”王韬徐徐说道,“你会见到妈妈和妹妹的。天哪,她还在叫我上船,说是时间不够了。她的残余意识在那时被‘缄默号’吸附,现在正在‘缄默号’的集体系统里。”“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已经被彗星砸死了吗?”王嘉铭的脑海不断搅动。“死的是我,不是你,她把你拉进了‘缄默号’创建的临时环境,也就是这里。”王韬说。“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王嘉铭捂着脑袋,记忆错误的电信号在神经中闯**。“妈妈是为了救你才给你注入虚假的记忆,还去恳求奶奶试用还没有成熟的克隆技术。但是,妹妹的DNA信息残缺,不能复活她。”“不过,我宁愿复活的是她,而不是我。”王韬说,“我本就不应该存在,我不想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所以,即便是她的邀请,我也不会上‘缄默号’的,你回去一定要好好和她解释,不然她肯定会哭鼻子的。”“好了,时间到了,再见。”话音刚落,王韬的身影便从王嘉铭的视野当中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跪倒在地,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也消失了。王韬来到小溪旁,看着重复播放的一切,已没有任何想说的话。什么为了自己好,什么为了自己的未来,什么为了逝去的妹妹,都是为了给他们塑造一个活着的纪念碑,不断提醒王琦的灵魂已在自己身上复活。而这条名为王韬的魂灵,早已被湍急的河流冲刷走。所以,他决定反叛一切,释放一切,利用父亲教给自己的一切,从而来证明自己。但他就是只追着车跑的狗。即使追上了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吗。有一位男孩儿时翘首期待着能有一艘船带他离开这个世界,当这艘船真正降落他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真正的期待并非如此。最后,王韬坐在河岸上,累了,躺在地上。太阳落山之后,他哭了。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在同一个地平面内规则地流动,又在快速运动者身上缓慢流动。既有规律,又如幻灭。王嘉铭静静地看着“缄默号”在几分钟时间内飞过了整个星系,在一年之内,穿过了大半个银河系。星海横流,谁知沧桑变化,一缕缕星光在眼前如同过眼云烟,一片片星云在眼前犹如易逝之春,转眼间竟是尽数飘散。最后,外部空间竟是已经流逝数百万年。宇宙重新形成了。但这个宇宙形成的过程中出现了差错,错误的暴胀导致暗物质堆被推到了宇宙边缘,少数残存于宇宙的浩瀚空间当中。这是个新世界,第二次大爆炸产生的氧分子在此处凝聚成氧气,远处微型黑洞拖拽的吸积盘产生的光芒照亮了这里。王嘉铭曾从理查德那里听说,他们本打算制造伪真空发动机来使宇宙再次重启,但是再三考虑之后,他们决定用基因技术制造出星际水母,它们的食物是暗物质,死后会自动飞往外界,将暗物质带到更远的地方去。它们从生到死,都受着“缄默号”技术的限制,不会怀疑死后的任何动机。他没有选择冷冻休眠,而安婕还在冷冻当中,王嘉铭不知道在她解冻之后,该怎么向她解释儿子的事情。“琦琦她又哭鼻子了吗?”王嘉铭询问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理查德,“真是个爱哭鬼。”“她没有之前哭得那么厉害了。”理查德说,“不过,她托我给你带了一段自己生前的记忆,说你会明白的。”全息影像投影于宇宙空间当中,薄薄的水汽与氧气的混合物承担起银幕的作用。画面当中,儿时的王琦正与王韬交流着以前的事情。“哥哥,我听说外面那些人又在嘲笑你给自己取的外号了。”王琦说道,“那个外号到底是什么?”“我叫自己‘帕格里亚齐’”王韬说道。“为什么?”“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哥哥莞尔,“有个人去看医生。他说他感到很抑郁,说生命太严苛太残酷,说他觉得自己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感觉孤身一人。医生说,‘处方很简单。今天晚上最伟大的小丑帕格里亚齐在城里有演出,去看看吧,应该会让你心情好起来’。这个人突然痛哭失声。他说,‘可是医生……我就是帕格里亚齐。’”二人陷入沉默当中,他们双眼对视,交换着灵魂深处的真实想法。这个笑话很有用,每一位听过的人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爸爸,你为什么哭了?”诗篇31:17耶和华啊,求你叫我不至羞愧,因为我曾呼吁你;求你使恶人羞愧,使他们在阴间缄默无声。父母一直在等待孩子的感激,而孩子永远等待父母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