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

穆明透过监控室窗户望向了整个监狱。可弥漫的白雾已经将眼前的场景稀释成了空白。他只能看到那依稀可见的高墙轮廓，还有远处十四根冒着白色蒸汽的烟囱。而他的监控对象——高岗监狱A区里的458名囚犯却淹没在迷雾之中。他收回了目光，望向了监控室屏幕上那些散发着热量的红色小点，它们依然安静有序的运转着。“每一个人就都是这个监狱核工厂必不可失的零件。”这个零件当然包括了他自己。每次想到典狱长训导整个监狱的这句名言，他免不了感到一丝悲哀。穆明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现在是早上十点半。从早上八点起，监狱核工厂的第二批维护囚犯便开始上岗，第一批人员已经在他的监管之下进入囚室。那里不会出现什么麻烦，穆明早已放松了警戒，他只需要监管好上岗的这批囚犯便能够完成工作。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已经令人感到疲倦，以至于作为A区监管队长的他最近老是懈怠。监管室的几个属下也在十几个小时的监察中败下阵来，瘫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当然，这得经过穆明的默许，他不是一个做事不严格的人，但长期的同质性工作已经让他认识到，没有必要，在这不知何处的孤岛监狱里没有人会泛起一丝越狱的念头。作为监管狱警，他们最大的挑战也无非是每年发现几个头痛的孤岛型人格裂变患者。穆明走出了监控室，来到了天台。他往嘴里塞了一根咸鱼干。这味道令他感到恶心，但是你一旦习惯了这个咸味儿，只要靠不停地刺激舌头的味蕾就能带来一丝抽离的快感。是啊！在这该死的禁止吸烟的监狱里，咸鱼干成了每个狱警必备的麻醉剂。他望向了远处，遮蔽在浓雾之中的十四根烟囱所排放的白色蒸汽翻腾着汹涌而出。这终年积压的雾不仅遮蔽了天空，也令穆明的心胸变得狭窄。也许，和B区巡警日益严重的钩心斗角正是来源于此吧。他想着，目光已不自觉地被中部烟囱脚下的一个黑影吸引住了。那黑影正顺着烟囱基塔上往下爬，从区域上判断那人正处在B区的边缘。那绝对不是囚犯活动的区域！穆明的懈怠瞬间警觉了起来，但是接下来，他的紧张又转化成了恼怒。噢，该死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一定是金置焕那家伙，他正在交界区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勾当？他又记起了一个月前，见到那个倒霉鬼的惨相的情景。当狱警们把那个他的尸体从交界区的水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味道熏吐了。那并不是越狱的囚犯，是一个不慎落入水的B区狱警。这只能算自己倒霉，按照与督姆公司签订的合同，这连因公殉职都算不上，穆明估计在此人正式的社会档案上，只会留下失踪两个字。可就是这点事儿，作为B区巡逻队长的金置焕竟不肯承担责任，还明显暗示是A区的狱警在搞鬼。穆明叹了口气，将嚼碎了的咸鱼渣吐向了天台下雾气弥漫的海面。你金置焕要是也不慎掉下去那就完美了，反正再过三天自己在这里的任务即将完成，与督姆公司签订的三年合同即将到期，等待他的将是首都682监狱的典狱长的职位。申请来这个倒霉监狱所有的人都会在三年的任务结束后得到升迁，要不然鬼才来这个地方。连犯人也不例外，来这个不知名的海域，孤独、远离社会，这对囚徒们来说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天天吃咸鱼，终年不见阳光，只能生活在迷雾之中显然比一般监狱更难熬一些，这不就是为了将刑期缩短了三年吗？对于那些死囚和终身监禁者这已经算是恩赐了。可不是哪个阶下囚都有资格的，他们可都是高等学历的囚犯，毕竟维护核电站的运行不是一般的劳改农场的活。一想到那些他只用数字指代的囚犯，穆明就感到一阵头痛。孤岛型人格裂变者，就在上个月仅仅在A区就已经出现了八名患者。满嘴胡言乱语，行为失常，搞得这些警卫们疲惫不堪。不过这也自然，如果再在这里多待几年，说不定自己也可能成为一名孤岛型人格裂变者的。噢，这该死的鬼地方！想到这里，穆明还真有回到监控室监控他们的冲动。可他又停住了，管他呢，只要不越狱就让他们疯吧！高岗监狱的严密设施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罪犯的内心点起越狱成功的希望。再说，即使逃出那高墙又能如何？四周是广阔的大洋，幸运一点还能喂鲨鱼。如果不幸走错了方向……穆明又想到了那具散发着肉味儿的尸体，他抬头又望向了远处十四根高耸的烟囱。那烟囱的下面是无数根沸水排放管。如果从那里逃走，迎接他们的将是海面七、八十度的沸水，他会被煮熟的。算了，反正三天以后，例行体检只要没问题，我就可以见到妻子和女儿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和妻子，穆明的心里不免再次抱怨起这该死的工作，因为保密协议的关系他和家人连视频聊天的机会也不能有。穆明打开了手柄上的视频收受器，再次观看起公司为他传送过来的妻女视屏。女儿应该上幼儿园了，妻子，谁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发福，长出水桶腰，视屏上只能见到她圆润的脸。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妻子的体型正开始出现横向发展的苗头。要是她耐不住寂寞勾搭别的男人呢？穆明突然想到，那就随她吧。按照合同我将带好大一笔遣散费回去。离就离吧，反正那女儿怎么看也不像他自己。穆明签订合同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准备。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对妻女的爱是何时开始淡漠的，也许并不是工作的原因，早在上岛之前他已经出轨了。是吗？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女人的脸，只记得她丰满的胸部和大腿。他的思绪已经渐渐飘出了大洋，来到了某个灯光幽暗的混合着刺鼻香水味儿的卧室里。可他的思绪瞬间被眼前雾中的东西给打断了。浓密的白雾之中出现了一个飘忽的影子，那是……穆明仔细的辨别起来，那是一只鸟，一只海鸥！穆明显得兴奋起来。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见到的除了苍蝇，蟑螂和蚊子以外唯一能飞的活物。他就像漂泊大洋多年的水手见到大陆一般兴奋。是的，大陆！海鸥能够证明自己离大陆不远。这孤岛的监狱至少并非完全隔离，它可能就靠近某个大陆，或者海岛。那海鸥飞过头顶，穆明注视着它直至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雾中。他猜想着那片大陆，再猜想着这是哪里，猜想着自己沉寂了三年的孤独究竟在地球的哪个角落？突然，监控室响起的警报打断了他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