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田刚刚结束为期1个月的工作,回到横滨。他按照惯例在离公司两千米外的地方下车,确认没有受到跟踪,绕了几个弯回到那栋陈旧的三层小楼,掏出钥匙开锁,将卷闸门拉开一条缝,钻了进去。门前街灯将一束光投向屋内,照亮一双高高翘起在办公桌上的脚。浅田放下行李箱,转回身关闭卷闸门,让自己和不速之客同时陷入黑暗当中。“我不喜欢这样。”他的声音沉闷地响起,“出去。”“我也不喜欢,但谁让你手机不开机呢。”坐在桌后的人说,“停电两天了,你冰箱里的菜都开始发臭啦,瞧瞧你的电费账单,从去年六月份起就没交过一分钱,攒钱留着干吗用啊?老兄。”“出去。”日本人的声音换了一个方位。椅子挪动声传来,桌后的男人站了起来,“我只想跟你聊聊而已,虽然这样不太符合沙龙的规章制度,可谁让我没什么朋友呢。”他说着话,发现一个红点出现在自己胸口部位,隔着衣服灼得心脏怦怦直跳。“出去。”浅田第三遍重复道,语气听起来,他不想再重复第四遍了。“啪嗒。”突然一朵小火苗亮起,一次性打火机的火焰照亮了顾铁扬着眉的脸,“原来你真是个杀手啊。我会自己滚出去的,可走之前,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你饿不饿?”这问题显然出乎日本人的意料。沉默了一会儿,阴影中走出浅田高瘦的身影,他手腕一转,手枪无声地消失在袖管里。“吃完东西,然后出去。”丢下一句话,他拎起行李箱转身登上楼梯。三支蜡烛的光填满屋子,这栋楼的二层空****的,没有任何家具,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每人面前摆着一份仅够单兵作战的口粮。在等待口粮加热的时间里,顾铁说:“我知道咱们俩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能坦率地把老巢的地址告诉我,就当是你相信我的证明吧。浅田,我的身体出问题了,从几个月前开始的。问题就是—米饭和面条再也填不饱我的肚子,只有肉才能解渴。宣武医院消化科主任医师给我做过检查,结论是缺乏必要消化酶导致的异食症。他开了几瓶药给我,让我每顿饭前服用一片,过段时间再去检查。”顾铁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在地板上,“复方消化酶:胃蛋白酶、木瓜酶、淀粉酶、熊去氧胆酸,用于食欲缺乏、消化不良等症。药效起初非常好,我又能吃大碗的炸酱面,大口大口嚼黄瓜了,每天三次,每次一片,药效持续了一个礼拜。”作战口粮开始冒出白烟,浅田沉默地拆开咖啡包,倒入一次性茶杯。顾铁叹息道:“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吃了盘外卖的炒饼。几分钟后,我开始呕吐,像个洒水机一样把整张办公桌浇了个遍。之后情况就更严重了,与肉类无关的物质不能与胃相容,加大用药量的话能暂时控制这种情况,可只能维持很短一段时间—这是个不断下降的螺旋。”他平伸双手,药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现在再多的消化酶也不起作用了,我只能吃肉,大量吃肉,远超过身体需要量的红肉。”日本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顾铁露出苦笑,“我没有再去医院,因为这不是什么异食症。我被感染了,浅田,被那盒子里的东西感染了!而你就算没有亲身参与开启盒子的过程,也与盒子处于同一个房间之内,面对同样的感染源……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也早就不能进食谷物和蔬菜了,对吧,老兄?”口粮加热好了,红酒牛肉烩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日本人一边用叉子铲起米饭送进口中咀嚼着,一边说:“不,我很好。我说过不要打开盒子。我根本就不该把那盒子带到沙龙,更不该当众拿出来。”顾铁三口两口把牛肉吃完,然后用自己包里的牛肉干补充能量,“你是个嘴硬的家伙……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想问的是:你认为是谁开启了最内层的青铜盒子?红木盒子是安全的,青铜盒子才是感染源,我认为是在农场断电的半分钟内,有人用重物敲裂了青铜盒,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造成我们几人的连带感染。”“不是我。”浅田冷淡地回答,继续吃着米饭,“或许是你,或许是芬兰人,又或者是祖尔。我不关心。吃完你就赶紧出去,我不想被你传染。”中国人咧嘴笑了,“你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听说我身患传染病的消息而无动于衷?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也得了一样的病……别闹别扭了,事情比你想象得严重得多,这可不是什么玩笑!”浅田吃光盒里的饭,喝完咖啡,把垃圾装进纸袋,站起来说:“好了,话说完了,走吧。”他没再给顾铁说话的机会,用瘦长的双臂推搡着顾铁下楼,直到把客人送出门外。“路口右转,便利店门口有一辆丰田花冠,车钥匙在右后轮胎上面放着,开着去机场,然后飞回中国去。”他说,“再见。”卷闸门“轰隆隆”地关闭了。顾铁站在街灯下,望着一片漆黑的小楼,没有离开。5分钟后,他绕到楼房后面,攀着排水管爬到二层,敲敲玻璃窗,“喂,接下来讨论点有建设性意义的话题吧,老兄。”黑暗的房间中央,孤独男人的身体如虾米般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