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的房在背街上,不大,但是门面房,稍微收拾一下便可以开店。璇不久就申请做了镇上的导游。雷宇用璇的房开了一家小吃店,卖米豆腐和肠旺面。有600多年历史的青岩处处是明清古建筑,依山傍水,清幽无限。镇上寺庙道观教堂共存,令雷宇常常感叹居民对宗教的宽容。感慨之余,他会走到百岁坊那里看下山狮,石刻的野兽似乎随时会在夕阳的余晖中夺路逃走。弦渐渐变得遥远了。单弦因为被鉴定为精神失常而免于起诉,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单大婶离开了虎门巷,据说去了新城区。有时,雷宇会想象单弦发现他失踪后的心情,也许会当他是骗子吧——骗他这世界有万能的弦,还骗走了璇。不管怎么说,这结局总比他真的去杀死单弦好。雷宇唯一遗憾的是离开得太过匆忙,将那个感应器留在单家了。这种遗憾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遥远。雷宇和璇在那年冬天,青岩被挂牌确定为中国历史名镇的喜庆日子里结了婚。新婚那夜雷宇却睡不着觉,结婚这种事情是他以前的世界里没有的。他真的从头到尾都彻底地变作“人”了。他不得不借一点茅台来催眠自己。酒精的作用下,他进入了梦乡,却看见单弦站在那里,浑身都是血。“你撒谎!你根本没打算告诉我弦的事情。你不讲信用。我们击过掌的!”那年轻人说着说着,愤恨的表情变得委屈了,他蹲下身去,嘤嘤啜泣,“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啊……”火从四面八方烧起来。雷宇骤然惊醒,他坐起来。璇急忙打开灯,给他擦额头的汗。“那天晚上是我点的火,是不是?”雷宇抓住妻子的胳膊。璇脸上无惊无惧,她挣脱雷宇的手,心平气和:“真相是不存在的。你比我更清楚。”雷宇肃然。这以后雷宇的日子安静而闲适,喝米酒、香麦茶,吃玫瑰芝麻糖、脆皮猪蹄,听佛钟寺鼓、童子班唱圣诗,看杜鹃、珙桐、桂花和红枫。雷宇和璇之间再也没有出现过“弦”或者“弦子”这样的话题。雷宇想实际上他已经忘记曾经的自己,只有偶尔在为食客端茶递水的时候,他会感慨几秒自己“可耻地堕落”了。璇接待游客,整天说历史数典故谈古人。书院街、油榨巷、西院巷、状元街,慈云寺、万寿官、北城门……一条光滑石板路,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她带游客逛完历史就到雷宇的小吃店来吃米豆腐。雷宇赤膊**,在小小的厨房里磨米蒸豆腐做配汤。店太小,客人们只好站到街上去吃——薄薄青花瓷碗中半透明的米粉块,红油一层环绕着,黑红的醋汁在中间流淌,让人怎么也吃不够。总有人惊奇这醋的颜色,于是雷宇就会指着醋坛子说青岩双花醋的好处,末了一定会卖出去几打1斤包装实际只有八两的醋。隔年过去,璇怀孕了。十月辛苦,诞下7斤重麟儿。雷宇无法描述喜悦之情,许久以来心里因为失去弦的空洞,被儿子填补得满满当当。小雷活泼好动,不惧生人。满月后璇将他的摇篮放在小吃店门口,托店里做杂役的七娘照料。小雷喜欢笑,成了食客的一爱。人们给他玩具,他都拆得稀里哗啦。雷宇还很鼓励他,美其名日培养智力。夏天来的时候小吃店租下隔壁的房子,有5张桌子了。小雷已经可以走路。七娘专门负责照看他,整天带着他在镇子里转。一天,忽然七娘跑回来,焦急地说孩子不见了。她把孩子捆在牌坊那儿去上茅房,出来发现绳子断了。雷宇听了浑身冷汗直冒,赶紧叫人找。璇也扔下游客们过来与雷宇会齐。他们爬上城墙,穿过百岁的牌坊,打开状元府每一间房。他们呼喊,四只眼睛3600搜寻,直到筋疲力尽。雷宇心里就有些隐隐不安。“还记得弦吗?”他问璇。“弦吗?”璇瞪他,“我不记得了。你赶快把儿子找回来!”镇子守门的人认识小雷,都说没看见。镇子并不大,他们找了很久,却怎么也看不到宝贝儿子的身影。他们不免垂头丧气。雷宇去挽璇的手,被她甩开了。璇眼圈红红的径直往前走。雷宇只好跟在后面,不敢再说什么了。小巷曲曲折折,细窄得只能容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走。雷宇有些疑惑,在青岩生活了好几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条小巷。巷子突然之间变得十分漫长,似乎总也不能走到尽头——来处已经隐藏进拐弯的空间中,去处却还未得见,窄小的巷子仿佛一段弦,要将他卷曲起来抛掷。雷宇停住脚步,他清晰听见脑子里时间嘀嗒的声音。那么清楚和明确,一声声地敲打在他的神经中枢上。他抱住头。但是声音就在他的脑子里,怎么也消除不掉。新的48小时开始了。原来上面始终是不曾忘记他的。他们不过是在耐心等待。璇也站住。她看着身后的雷宇,示意他快一点。但在巷子的深处,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你看这张纸,我可以撕成无限小,小得根本看不见。纸是由纤维构成的,纤维由分子构成,然后是原子,原子核,质子、中子、电子、介子、光子、轻子和快子……世界就建筑在无限小的一根弦上。”璇顾不上雷宇了,她向那声音跑去。雷宇要快跑才能跟上。他们拐过一座房屋的尖角,就看见小雷在地上爬,那个感应器就在他面前闪动。单弦靠墙坐着,剃了个板寸,清瘦如从前。璇要冲上去,却被雷宇一把拉住。单弦继续说:“他们把十一唯时空折叠起来了,只给我们三维的。三维啊!真让人痛心。”小雷仰起脸来,面对单弦笑得天真无邪。他伸手一把抓住感应器。单弦放开手。感应器在小雷的手上异光流彩,瞬间化为无数璀璨的微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