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迷迷糊糊中,罗彦感觉有东西在摸自己的脸。那触感光滑而湿润,无比温暖地笼罩着自己,罗彦很难形容这感觉,就像是一颗饱满的眼泪滑过自己的脸颊。他努力想睁开眼,但是什么都看不到。眼前是一片墨色的眩晕,意识仿佛已经飘浮到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有那么一时半刻,他觉得自己可能死了,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在被雾霾深深笼罩和渗入的颓败城市里游**。想到这儿,他几乎要笑出来,这样的归宿倒也跟这个破败没落的世界很般配。“好像还算新鲜,扛回去喂猫好了。不要浪费。”一个轻盈柔软的女声似乎从极为遥远的地方吹入他宿醉的耳膜,将他召唤回人间。光线逐渐破开黑暗,罗彦咳嗽几声,再次用力张了张眼睑,艰难地支起身,从垃圾堆中挣扎着坐起来。他背倚一棵老树,努力地抬起受伤的胳膊,把盖在脑袋上的垃圾袋以及从里面漏出来的生活垃圾扒拉下来。脑袋嗡嗡地疼,不是刺痛,而是剧烈的阵痛,就像涨潮一样,波涛汹涌。眼前的女孩似乎吓了一大跳,从半蹲的姿态一下子向后来了一个跳跃,脚踩在半块砖头上差点摔倒:“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罗彦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我还喘着气呢。”罗彦“哎呦”了两声之后,有点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是谁?”“我叫凌清,凌波微步的凌,冰清玉洁的清。”她往前挪了一步,一双大眼睛快速闪烁着,依然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你这车开得也太猛了吧?更别说,这会儿能见度这么差。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命的……啊?”凌清先是伸手在嘴边呼扇几下,然后捏住鼻子:“你、你还喝了酒!”“这个地方已经好些时间都没有陌生人来过了,就连陌生的狗都绕着走。喂,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倒不是说你……再说,喝点酒怎么了?我一直是这么开车的,从没出过事。”罗彦说道,语气强硬,不似诡辩,而是发自内心的理直气壮。“从没出过事?”凌清俏皮地反问。“今天是个例外,那是因为我没想到道路正中间还会站着一个人。说到不要命,我看你才是不要命。好好的人行道不走,往马路中间跑。我这人啊,就特烦你们这种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对,就跟小偷一样可恶。”罗彦嘟噜着说道。“啧啧……看来伤得不重啊,还能说这么多话。对了,你是怎么从汽车前窗飞出来的,我看看……你没系安全带!”凌清像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一样说道,“还说我不遵守交通规则,你连起码的驾驶常识都没有!”罗彦撇了撇嘴:“你以为我不想系安全带,关键是得有啊。”“那前窗玻璃呢?啊,也没有。”凌清说道,“你这是什么破车!”“破车也是车啊,为了躲你,我才撞树的。你得赔我的损失!”“赔?”凌清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身后的残骸,“就这么个破烂,撑死也就值500块!”“什么?”罗彦有些惊讶。“我说,500块。”凌清伸出了一个巴掌。“这么多啊!”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见面方式给两人的初次见面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最后凌清答应给罗彦500块的赔偿,另外再加一倍的钱,这让罗彦颇感意外,500块在经济萧索的今天可不是小数目。罗彦欣然把那10张百元钞票从凌清手里过渡到自己手中,想到未来几个月的口粮有了着落,胃里像是有一只温柔的小兽摩挲一样,满是痒痒的温暖和惬意。“好像撞树的是我,不是你吧?”言下之意,不言自明。“我有条件。”凌清也很干脆。“就知道天底下不会有免费的午餐,说吧。”罗彦似乎早有准备,此刻显得底气十足。“那么,你熟悉这一片儿吗?”“这么说吧,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往这里躲吗?闭着眼睛,我也知道这里有一棵树,树底下有一堆缓冲物。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撞树?还不是因为刹车不灵吗?这里的一草一木,就跟我掌心的痣一样熟悉。”“哦?让我看看你掌心有痣吗?”罗彦不爽地甩开她的手:“这是比喻,听不明白啊?就烦你们这种什么事都较真的,你是不是处女座?直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帮我找个人。”罗彦挑了挑眉毛:“谁?”凌清红唇翕动,轻轻吐出了三个字—“数沙者”。罗彦意味深长地看了凌清一眼,脸上的轻浮表情像潮一般快速褪去,露出了一岸深沉和冷峻。他没有说话,从手中数出5张钞票递还凌清,扶着树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雾霾深处走去。很快,浓得化不开的雾霾就把罗彦的身影从凌清的视线中完全擦去,就好像他从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