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那时，甘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还从没有想过要当族长，更没想过要当什么人的父亲。跟其他族人不太一样，甘不太喜欢安安分分地做工，唯一的爱好就是探险。他喜欢悄悄地离开族人生活的领地，沿着布拉德河顺流而下，游历那些人迹罕至的峡谷，翻越小山，周游世界，然后随着河流再回到大瀑布。这样的游戏他一直乐此不疲。这一次，甘像往常一样享受着自己的单人旅途，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离大瀑布很远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布满了荆棘的水路，周围的河水很黏稠，长长的触手纵然有力而且灵敏，但被珊瑚丛纠缠着，甘的游动也愈发艰难起来。这里是连最敏捷的红球舟也难以到达的地域，可是甘就喜欢到这样的地方寻找刺激。一不留神，甘被狭窄的河道和枝枝蔓蔓的水生物卡住了。他自嘲地笑笑，努力摆动触手，想把身体从缝隙中挤出来。突然间，一阵异样的波动从周围传来，他顿时警觉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附近！族人？掠族？还是巨嗜兽？都不是。甘很快就看到了它，那是一个不太起眼的身影，一鼓一鼓地从远处的河浆中拱了出来。先是一个尖尖的头，然后是细长的触手，最后是笨拙的身子，正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沿河而下。那家伙看起来比自己的身体小一些，呈滑稽的流线型，还有一条不成比例的大尾巴和几条细小的腿。甘到过许多地方，见识过不少新奇的生物，可像眼前这样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甘紧游几下，摆脱了珊瑚丛和泥沼的纠缠，直直来到它身边。它似乎也注意到了甘，可一点都没有改变自己的运动轨迹，仍然一寸一寸地爬行，“丈量”着布拉德河岸的土地。“你是活的吗？”甘摇着触手，轻轻问它。它毫不理睬，依然固执地向前拱着，活像一条可笑的变形兽。没脑子的那种。甘有些好奇，伸出触手想去摸摸眼前这个东西。就在他即将触到那东西表面的一瞬间，它突然一跃而起，闪电般地转了过来，伸出两条僵直的触手直对着甘，着实把甘吓了一大跳。“你，你要干什么？”甘结结巴巴地问。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扰动，甘这才明白过来刚刚感到的异样源自哪里，他回头一看，一头庞大的巨嗜兽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后。天哪，甘转身就想逃。“别动！”面前的小家伙突然发出一阵警告。甘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被它震慑住了，死死停在原地，动弹不得。巨嗜兽一点点接近了他俩，甘似乎已经可以感到那有来无回的巨口在自己的头顶伸缩，还有那沸腾着的致命的消化液，他甚至开始想象自己在巨嗜兽的体内一点点变成残骸的样子，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巨嗜兽只是略微停留了一下，就向着远处的支流滚过去了，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现他们。甘惊魂未定地瘫成了一团，面前的小家伙却仍很淡定，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河堤上一点一点地爬着。“你是谁？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家伙。”甘的好奇心更重了。它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一丝不苟地干着手里的活儿。“你们的世界快完蛋了。”停了一会儿，它终于开口，语气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啥？”甘觉得，跟刚才的险境相比，这才是今天遇见的最怪的事。“完蛋？世界？我们的？”“好吧，”它终于暂时停下了那似乎是世界毁灭也耽误不得的爬动，“我是说，你们就快有大麻烦了。”甘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许吧，我们的麻烦一直就不少。那你呢，你到底是谁？”“我叫西林。我是最新型的纳米智慧体，或者叫‘探针’，来这儿就是为了解决你们世界的问题的。我去过很多世界，解决过不少‘疑难杂症’。你看，虽然我以前也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我仍然不负自己神圣的使命。这才是一个职业探针应该具有的态度。”它说着，似乎对自己的履历非常自豪。“唔……”甘支支吾吾地说，“我跟我们的族人可是生活在这儿很久了。”“看出来了。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呢。真没想过在内部世界里还能遇到有智慧的生命体。也许是偶然，这概率简直太小了，甚至是背离常识的。而且，从随处可见的充满造型感的艺术品就可以知道，你们在这里待的时间确实是不短了。说起来，你们还真是热衷于制作手工艺品啊……嗯，这造成的混乱不小。这儿有那么多的溶洞和运河，跟原始数据完全不同，让我彻底丧失了方向感。这还真是让我有点困扰。”那个自称“西林”的家伙细细打量着甘，“不过，据我判断你们像是无害的。既然如此，我就先不管你们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得尽快赶到河流终结点的位置去才行！上帝啊，你们既然完成了这么大的地质工程，为什么不顺便安上路标呢？”“你说的是大瀑布吧？”甘略带愧疚地说，仿佛他真的做错了什么。“这么说你知道那个坐标？你能给我指一下路吗？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没问题！不，其实我真有个问题，就是，就是……你刚才到底在地上一直忙活什么呢？”“嗯……我试图从河流的走向确定目的地的方向。”“也就是说，其实你—”“我迷路了。”西林显得有些沮丧。不过它很快就否认了这一点，“不对，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配有最新型号计算单元的纳米探针，怎么可能迷路呢？我没有！”甘有些怀疑地看着它。“听着，你这小东西。”西林挥动着僵硬的触手对甘说，似乎忘了自己只有甘的一半大，“你只要把方向指给我就行了。我再次强调，我没有迷路！只不过，若你能替我把方向搞清楚的话，我就能节省不少时间。”甘不想跟它争辩，就举起手往大瀑布的方向摇了摇。西林立刻喜形于色，一头扎进了滚滚的河流里，手尾并用，肢体乱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