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城，恒城

杨想不出莉莉是怎么得到自己消息的，但他清楚，逍遥愉快的日子到此为止了。他快速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洗了把脸，若无其事地走到前台结了账。垂着长长兔耳的女侍者冲着杨暧昧地笑笑，把信用卡塞回他的手里。杨本想也对她笑笑，但一看到她那三瓣的嘴唇，就一如既往地没了胃口。这家店的东西不便宜。劣质饮料对自己的嗅觉简直是一种摧残，可明知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一次次来，因为别的地方就连这种货色都没有。没成功。杨刚刚转过一个街角，一只柔软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自己被莉莉堵住了。不过令人稍感意外的是，面前还多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斯派克先生，别急着走。不想跟我和比塔聊聊吗？”“这是你的新跟班？”杨瞥着肩膀上白皙的手，用不屑的微笑挑衅着自己面前的比塔。此君通体黑衣，身体又高又瘦，一点也没有“塔”的意思，不过那张布满了参差獠牙的嘴，倒是跟他丑陋的形象蛮般配的。纤手在杨的脖颈和肩膀之间游走，所及之处令人无比舒服。“看来你还记得我们，尊敬的斯派克先生。”莉莉柔美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像是一阵悦耳的猫叫，“退休之后的生活好吗？我们以前可从没听说你有喝咖啡的爱好啊。”“你没听说的事还有很多。”杨叹了口气，“说吧，你们找我这把老骨头想干什么？”比塔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带路。”“什么，去哪里？公司穷得提供不起全息地图了吗？”“少废话。”脖子上的压力变大了。几根手指牢牢地擎住了杨的颈部和锁骨，莉莉坚硬的长指甲让他很不舒服。“你知道我们要去哪。我们已经受够了，我们现在就要出去。”“离开公司？”杨轻轻晃了晃脑袋，想让脖子更舒服些，但立刻遭到了更大的压迫，他只得放弃，低声下气地说：“这不可能，整个恒城都是属于公司的。”“我们就是要离开恒城！”比塔咆哮了起来。但他马上又收住了声音，警惕地朝四面环视了一圈。“听着，我的宝贝儿。”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杨的脖子，这让他暗自叫苦不迭。“我们从生下来就被公司控制着，被你这只老狐狸算计着。现在，你倒有时间优哉游哉地每天喝喝咖啡，我们可没法再忍受了。”那双手扶住杨的肩膀，使他转身正对着她，他不得不正视她的美瞳—天哪，这双眼睛充满了怎样强烈的渴求和欲望啊，似乎能够看穿你的灵魂，让人无法直视。她迷人的眼瞳，一只是宁静的碧蓝色，另一只却是炽热的火红色。“带我走。求求你！”她哀求着，美丽无瑕的脸上写满了期盼，“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样一个令人发疯的地方！斯派克先生，他们都说只有你有办法从恒城出去……”她把他的双手引向自己的纤腰，“我想开始新的生活，自由自在的生活！带我走吧。”杨打量着她迷人的曲线，好像有几分动摇。但那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地说：“对不起。那只是人们的传说罢了。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恒城。”“但是恒城是你设计的！”比塔恶狠狠地说，“就因为你和公司的私欲和贪婪，你把我们困在了这里，谁都出不去。我恨这个像笼子一样的地方！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已经受够了！你，必须跟我们走！”“不要轻易以齿示人，”杨平静地说，“从你们的祖辈开始，大家都生活在这里。不要忘了，恒城是人类的家。”“家？可笑。”苍白的脸摇了摇头，“我们从出生那天就被公司奴役着，直到现在。我们现在还年轻，可这样的日子却根本没个头。我们不想在这个棺材一样的地方一直待到死。你很聪明，斯派克。你设计了恒城，控制了我们，但你控制不了我们的心！你懂吗？”恒城是斯派克·杨设计的，每个人都这么说。杨环视周围，除了几个玩耍的孩童，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略显冷清的街道两边，星罗棋布地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钢铁楼房。每栋楼都有十几层高，由一根粗大的钢筋支撑着，一圈一圈的铁皮屋则像是挂在晾衣竿上的鸟笼，密密麻麻的占满了上下的空间，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个硕大的蜂巢。铁楼在横贯恒城的大道两边整齐地排列着，一层一层，延伸到远方。整个恒城没有一寸多余的土地，所有的人从生下来就在这个狭小得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挤做一团，有些地方恐怕一辈子都照不到太阳。咖啡店是这个街区里唯一与众不同的建筑了。杨从落地窗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灰白色的头发稀稀疏疏，老年斑不知不觉也爬上了他皱纹纵横的脸，松弛的皮肤像瘪了的气球，完全不能跟身后那位靓丽的女士相比。附近的居民本该很多，只是现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还在工作，余下的那些则还没从梦乡归来。没人会注意到自己碰上的这点小麻烦。杨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台阶、每一棵树，甚至每一颗小石子，可是有多少人了解他呢？自从杨决定退休的那天起，他就把自己的行踪深深藏匿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正像是一句老歌里面唱的，他已经成了一个传说。只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童话似乎就要破灭了。“警报！警报！发现逃逸者！发现逃逸者！”刺耳的扩音器声骤然响起，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往身后的大街望去。只见一台浑身闪烁着刺眼光线的圆筒形警卫机器人堵在了小巷的入口，正在发出阵阵急促的警报。“该死，快解决它！”莉莉话音刚落，比塔已经纵身跃起，直接飞越杨的头顶，一记重腿准确地命中警卫机器人的头部，把它掀翻在地。机器人在地上滚了两下，举起了手臂前端的高能电击棒准备反击，怎奈还没出手，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刺进它胸前的主控面板。随着头顶指示灯的缓缓熄灭，机器人瘫倒在地。“身手不错。”杨看着比塔抽回自己的匕首，撇嘴冲他笑了笑。后者冷冷地瞪向他算是回应。莉莉长吁一口气，说：“小心点，刚才的警报肯定有人听到了。警卫马上会赶来的。这次，我们绝不能再失手！”杨摇了摇头，说：“你们逃不掉的。公司的人会找到你们，你们哪儿都去不了。”顿了顿，他又说，“你们躲不开艾格拉。”听到“艾格拉”的名字，比塔禁不住浑身一抖，莉莉的眼神似乎也瞬间黯淡了下来。但她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对比塔命令道：“现在走！带上斯派克！”杨只觉得脑后挨了重重一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们不会被他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