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地球上还存在学校这种东西的时候，所有的教科书都是这样写的：世界由物质和反物质组成。自从理论上证明了反物质的存在，人们就从没放弃过对它的寻找。反物质有着与物质截然不同的特性，尤其是当物质与反物质相遇，产生湮灭反应时，释放出的能量是十分巨大的。人类渴望这能量，渴望获得能量的自由。经过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人类终于在太空建立了第一个反物质矿井，从而拉开了和平使用反物质的序幕。那是一段多么美好，多么理想的日子呵！然而，当世界大战又一次不可避免地爆发时，这强大的能量顺理成章地成了杀人的武器。终于有人造出了第一颗反物质弹投入战争，悲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反物质弹的威力比核弹大得多，不仅仅是因为爆炸时释放出的大量能量，更严重的是它惊人的辐射伤害。生物的进化程度与其对辐射的耐受力成反比。细菌总是很难被辐射彻底杀死，蟑螂和果蝇在超过人类致死量100倍的恶劣环境中仍可自由活动。不幸的是，站在进化树最顶端的人类，恰恰是对辐射耐受力最差的生物。那些暂时活下来的人，因为身体受到了过量辐射，不久之后就会罹患白血病、癌症或者其他怪异的疾病。灼伤，溃烂，浑身长满可怕的肉瘤……能救这些人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修复他们的基因。早在21世纪中期，人类基因组计划就完全核清了人类所有已知基因的功能。当人类拥有了完整的基因图谱，一切现代医学难以治愈的疑难杂症都可以通过基因修复的办法来加以治疗。人类也曾经因此进入到一个几乎消灭了所有顽疾的新时代。只要有适合的图谱和标准化基因片段，就能救这些人。然而，无比宝贵的人类基因库已经在战火中化为了尘埃。没有了参考图谱，所有的人都只能等死。小女孩已经连续三天昏迷不醒了，救助站里的其他人情况也越来越严重，每天都有人在极度的痛苦中离开这个被诅咒了的世界。杨禁不住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再一次来到已经变成废墟的基因库大楼，窝在几近报废的地下室呆呆地注视着那些已经碎成了粉末的宝贵试剂和容器。突然，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在他脑袋里冒了出来。他几乎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以为自己的脑子已经被辐射烧坏了。可是冷静下来之后，理智告诉他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不试试，就只有死路一条！”终于，他向着另一个冷柜中的药剂伸出了手……“砰！”杨感到头晕目眩，似乎天地直接翻了个个。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肩膀上赫然出现斑斑血点，艾格拉被击中了。随着艾格拉好容易稳住了平衡，杨看清了对面的情况，正是比塔和莉莉！“干得不错，比塔！”莉莉龇着牙说，两只不同色的眼瞳紧紧地盯着艾格拉，“小心点！”“别担心。”比塔说着，拍打着他大得离谱的膜翼，“谁都知道艾格拉的体内流着第一猛禽的血，可惜金雕也是有弱点的，那就是它天生就欠缺的‘负重’能力。而且他现在伤了，已经支持不了太久了！”艾格拉露出从容的微笑：“分析得好，不如你们现在就来试试？”莉莉缠绕在比塔的小腿上，两人一起向艾格拉发起了攻击，可是艾格拉似乎瞬间就洞察了他们的动向，轻轻躲开了比塔的匕首和莉莉的鞭子。比塔怒号着，回身再次掷出匕首，可是艾格拉又避开了。但是比塔说的没错，艾格拉的速度确实比平时慢了，而且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他自己也清楚这种情况下进行格斗对自己是绝对不利的。双方对峙着，僵持着。比塔死死地盯着杨，咬牙切齿地问莉莉：“如果我们攻击斯派克会怎么样？艾格拉还能躲得开攻击吗？”“不，你疯了？”莉莉吃了一惊，“你不能！”比塔一愣，接着突然笑了起来，身体在滚滚的热浪中抖个不停。“我没有疯，疯的是这个世界！”他止住了笑，又恢复到原来冷漠的表情，“对不起，莉莉。”他猛地踢腿，把莉莉甩到了远处凸起的一块岩山上。那是目所能及的范围里仅有的立足之地。然后，他掏出两柄匕首，并用身体挡住了那个方向，让艾格拉没法做出同样的事。“杀死我们，你内心就会平静一些吗？”艾格拉说着，没有任何表情。“那种事，我根本就不想知道！”比塔咧嘴叫着，直冲了过来。那一瞬间，杨似乎听到了艾格拉的叹息声。在双方即将接触的一瞬间，艾格拉松开了自己。霎时间，令人不适的失重感包围了他。自己像是未出世的婴孩，飘浮在了虚无的空中。杨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转瞬之间，一切就结束了。比塔被打倒在莉莉所在的岩山，重重的落地激起了层层尘土。他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可是怎么也做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艾格拉重新接住了坠落中的杨，缓缓盘旋在岩山之上。突然，地鸣的声音更响了，一波更为剧烈的冲击向他们袭来。杨抬眼一看，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岩浆的炎流汇集成一股大潮，重重地拍向了比塔刚刚倒下去的地方！“不！”莉莉惊叫着想要冲过去，却被喷溅的岩浆挡住了去路。艾格拉咬紧牙急速下降，试图在岩山崩塌之前抓住比塔，然而还没等他伸出手，比塔所在的岩块就已经塌成了碎块。杨瞪大了双眼，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的身影和碎石一起向着沸腾的炎海坠了下去。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天地，超声波几乎要击穿所有人的耳膜。接着，戛然而止。比塔死了。那个曾经高傲的黑夜骑士，就这样被沸腾的岩浆大潮吞没。艾格拉的翅膀滴着血，带着杨缓缓落在了只剩下半边的岩山。刺鼻的硫黄，灼热的岩浆，令人窒息的蒸汽，仿佛让人觉得正身处地狱。“你这个，你这个可恶的混蛋！”莉莉的声音颤抖着。她俯低身子，眼露凶光，似乎连头发都要竖立起来了。她咬牙切齿地伸出了尖锐的长指甲，“我要杀掉你！”杨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都给我住手！”连地面似乎都在他的吼声中摇晃了。三个人，都不动了。“清醒点吧，莉莉，接受现实。”杨艰难地说。“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什么是现实！恒城是公司的，公司是你创建的，这就是你告诉我们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们！”莉莉缓缓站起身来，歇斯底里地喊着。“因为，事实往往是最残酷的。”杨喘息着，沉重地说，“因为人类基因库被毁，我只能尝试用动物的基因去修补人的基因。人和脊椎动物的基因有95%以上是相同的(9)，我不知道剩下的那一点可能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当时我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我别无选择。“新的基因融合以后，只有很低的存活率。大部分人死了，一小部分活了下来。即使这样，我也觉得比所有人都等死好。可是，那些生活在战争之外的人厌恶我们，惧怕我们。他们驱逐我们，称我们为异类、杂种。我只好带着这群被诅咒的人为自己建立一座属于自己的家园，一座新城，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系统……很艰难，很多人就这么死了。没有资源，没有材料，也没有任何人肯帮我们。我们把人们当废品扔掉的一些过时机器人组织了起来，还有少得可怜的物资。没错，我们还有钱，不过被砸开的金库里的纸币和电子信用里剩下的阿拉伯数字一样，都是最没用的东西。你知道在这个失控的城市中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是食物，是水！钢筋水泥的世界里种不出麦子，受过污染的河水，比毒药更可怕。“没有吃没有喝，甚至没有安全的空气！我们有的只是毅力、耐心和渺茫的希望。每个人都自觉地把吃的留给最小的孩子。每天都有人倒下，但是从没有人放弃。最后，我们终于做到了。我们建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新人类垦荒区。这，就是恒城。”杨缓缓地诉说着，莉莉茫然地听着这一切，艾格拉则不动声色地盯着这两个人。“最初，人类排斥这座，他们称之为‘异域’，断绝与我们的一切往来。我们只能自力更生，来尽力维持这个系统的正常运转。后来，恒城慢慢安定了，发展了，地球却再也找不到一块没有被战争波及的净土。越来越多的地方变成了不毛之地，恒城反而成了世上唯一的伊甸园。这一切仿佛就是上帝给我们开的玩笑。外面的人争先恐后地集结起来，想要占领恒城。当人类的大限将至，所有人都拼命地想搭上最后一班车。那真是一段疯狂的岁月……我们不得不筑起一道道防线，想尽一切办法来保卫我们的家园。后来，恒城终于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与世隔绝的封闭世界。”炙热的岩浆渐渐暗淡了下去，似乎它们也被残酷的真相震慑住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开始一寸寸从炎海中露出表面。“恒城的存在，不是为了控制，而是为了保护。”风中传来杨轻轻的声音。“恒城的三道防御圈，也不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来，而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去。”艾格拉开口了，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人能活着进入恒城。”“那当然了。”莉莉捂着胸口，喃喃地说，“那么多机器人，还有红外线布下的天罗地网，那么多的利器和陷阱，而且……”刹那间，她的脸变得没有血色，她哆哆嗦嗦地说，“难、难道说……”“没错！还有最外围的绝望回廊！”艾格拉炯炯的目光投向无尽的远方，“回廊从设计的时候，就把重点放在了抵御入侵的方向。一旦有人试图从恒城外端踏进回廊，履带就会开始转动，带着那些鲁莽的家伙疯狂地往前冲，他们将面对着扑面而来的陷阱和利刃，直到完全被撕成碎片。一旦踏上履带，就不再有回头的机会。即使是拥有超人般的体格和反应，想通过回廊进入恒城也必须万分小心。可以说，在这种极端苛刻的条件下，没有任何一个未经改造和变异的自然人，能够穿过那地狱般的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