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双眼里全是红血丝，眼袋一圈乌青色，他嘴唇起了皮，因为趴在桌子上睡觉导致右半脑头发仿佛被熨斗烫过一样，直挺挺翘着。李安琦舔了舔嘴唇，接过我递过去的柠檬水，仰起头，喉结不断起伏。“怎么回事，不过几天没见你就这样了？”他摇摇头说那不重要，翻出一堆资料，结合模拟世界中的数据给我看。“我把所有精力放在了黎曼猜想里头。于是我在目前已创造的十二个世界里全部投入了我的意识复制体，并且将我对黎曼猜想的基础研究全部塞了进去。你知道结果如何？“没用，没用。没有一个有实质性的突破。”十二个李安琦中八个转行三个换了项目，唯一一个继续黎曼猜想的进展亦很缓慢。他自嘲道：“至少我知道自己转行混得还不错。其中有个家伙投入到了应用数学和工程方面，迅速成了富翁，转行的都干得不错。都让我开始怀疑，我本身的选择是不是真的是错误的。黎曼猜想这种问题，一般来说四十岁之前没法突破，之后思维会逐渐僵硬，再也没有足够的创造力和体力了。“我以前常常对自己说，别人根本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现在看来，我自己又是否真的知道呢？许安，我感谢你提出的这个仿真模拟计划，在这些小型平行宇宙里，我看到了不同自己的人生轨迹。但我又恨你，你让我明白自己并没有能够摘下那个王冠的手。”我本来想说当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可回头一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李安琦的前半段人生就被完全否定了。我只好说：“至少你尝试过了，失败了不算后悔。”他惨然一笑：“是的。”在基地洗漱完毕后，他突然问起我孙浩的事情。“孙浩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无法沉潜的人呢？”“这不好说，我没法确定，她沉潜之后就一直昏迷……对了。”我突然想起，可以根据她的临床反应来判断啊。之前那个男孩子的反应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给彭坦打电话，那头关机，我想找叶静，结果她说她接到彭坦的急电正赶过去，以前的资料都在仓库资料室里。一番折腾，在李安琦的帮助下我找到了很早以前的那期录像—被积压在最下层，还多亏了沉潜设备自带的摄像功能。画面开始是抖动剧烈，是彭坦正在一步步搬进508寝室里。屋子里是让人熟悉的摆设，进门后就是客厅，老电视放在一张木茶几上，两条藤沙发上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洗的T恤衫和裤子，老式洗衣机上方贴了张球星海报。声音嘈杂起来，嬉笑后几个男生开始摆弄当时只有两个电脑主机大的沉潜设备。年轻的彭坦在大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得意。就在这时我和孙浩出现了。几个男生都一阵起哄，说他们要出门给我和孙浩腾出空间来。一番打趣之后，我提出孙浩要加入我们的队伍里来，彭坦说没问题。孙浩蹲下来，她白皙的脸和一双眼睛朝着摄像头不断靠近，眼里全是好奇，整个画面里都是她的脸。看到这里，我捏紧了手中的笔。很快我们就分好工。此次主策是我，充当外界的监察，他们轮番进入沉潜。不过彭坦率先进入后出来激动地直哆嗦，大家忍不住一起进入了模拟世界。现在的我视线全在孙浩身上。她坐在当时我给她准备的藤椅上，脸上肌肉轻轻**了一下，蹙眉抿唇，之后鼻翼扩张，明显呼吸急促起来。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恢复了正常。影像里头的我正忙着监测几台电脑上的数据，不断在一些指标上标注，不时看看四人有无异常，忽略了孙浩那个短暂的变化……我将录像关闭。李安琦总结：“从上头来看，孙浩的确和其他人症状不同，更偏向于那部分不能沉潜的实验者。只是可惜当时设备简陋，无法从模拟世界的镜头上观察。”我点点头。508宿舍的集体进入，大家都是随机进入的地点，直到最后集合时才发现没有找到孙浩。“其实……我当年是参与过沉潜的。”听我这话，李安琦瞪大了眼。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一次沉潜也没有参与过。就在我切断画面再往后几分钟，我按捺不住将自己也投影了进去。当时看到大家玩得很开心，彭坦又毫发无损，设定了切断意识的时间后我就偷偷进入。结果我昏迷了半个小时，醒来等到其他人从里头退出来。就是从那次我明白，自己是情况特别的，无法进入沉潜。无数次我都在想，若是那时候我能够忍住**，谨守责任，是不是就能够及时发现异常，孙浩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再早一点，如果我没有告诉她这么一个冒险的计划，不主动显摆，她也会健健康康到今天。我是罪魁祸首，这点我早已明悟。给孙浩付医药费，努力赚钱供养她是我的义务，是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