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要再次沉潜。李安琦劝我不要尝试，各国无法沉潜的失败者消失已经够奇怪了，沉潜对于那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希望我能够耐心等待一段日子，至少等彭坦和叶静在外头对这些无法沉潜信息的采集足够多了再做决定。可是我已经无法再等了。从医生那里我了解到，植物人状态持续越久越是不可能返回，时间一点点流逝会让她身体机能越来越差直到死去。光是束手无策就已经在让她慢性死亡。我告诉李安琦我的真实想法。现在基本确定，孙浩当年并没有沉潜成功，也就是说她和我属于同一类。无法沉潜的实验者对于他们的真实经历闭口不言，特别是最重要的部分，明显带着保留，可又出奇地口径统一。这是一个无法从外部解开的莫比乌斯环，我只能跳入其中才会明白究竟。唯有如此，才能够揭晓为何孙浩陷入昏迷无法醒来以及沉潜者失败的原因。于公于私，我都该再次尝试。在李安琦帮助下我躺入了设备舱中。以往都是目睹其他人，今天自己上阵心情有些忐忑。我身着内衣躺在里头，背部下方有金属颗粒质感，挤压着背部很舒服，手腕、臂弯、小腿、大腿被套上了金属弹性锁。整个实验室都是恒温，我却觉得皮肤表面有些冷，不知道是不是静电的缘故，手臂上的体毛都蓬松起来。李安琦让我闭上眼，身体放松。闭上眼，浑身仿佛梦中一样抽了一下。过往记忆变成了一团搅拌成彩色的画面，一点点从我眼前流淌而过，随机的画面一幅幅出现在眼前。就在这时突然视角剧烈震**起来，我仿佛身处一处黑暗的地震带上。接着就是一道白光，里头仿佛蕴含了很多东西……我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眨了眨眼，扭了扭脑袋。李安琦指着壁钟说：“一个小时十五分钟，沉潜登录没有成功，你有什么发现吗？”我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好像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好像又没有任何变化，这让我想起某些遭受过灾难的人都会陷入短暂失语状态。“身体状况正常，血压和脑电波都在健康范围内。”李安琦扒拉着手中一叠垂在地上的打印纸，打印机在嘟嘟声中自动关上了墨盒。我喝了一杯苏打水，润了润喉咙说：“和那些无法沉潜的人一样，白光……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他们试过一次之后那么抗拒……我现在脑子还有些乱。”正当我和李安琦还在讨论沉潜失败的原因和症状时，桌上固定电话响了起来。李安琦示意我先休息，他主动担当起我的助理，很正式地对那头说：“你好，这里是许安办公室，我是李安琦。”接着他睁大了眼，嘴唇剧烈抖动，手中话机滑落，整个人朝外射了出去。我努力走到电话位置，拿起话筒。“喂喂，李博士在听吗？”“我是许安，你请说。”“许主策，我是叶静博士的助理小林，”那头停顿了两秒，“叶静博士和彭坦先生的飞机在太平洋失事，确认死亡。”我眼前一黑。那头还说了很多话，可我一句也听不清楚，无论怎么努力，耳朵里传来的都是嗡嗡的电流声，仿佛信号一直被噪音屏蔽。我用秘钥打开保险柜，拿出里头的波本。彭坦很喜欢这种外国烈酒，他说让他感觉自己很男人，多次希望我陪他喝。我从来没有答应，因为我害怕醉酒会勾起自己关于孙浩的伤心回忆。男人之所以爱酒，大概就是喜欢那种纯粹的炽烈和迷醉，爱也好，恨也好，伤也罢，一杯酒下肚，酒精会让这些难过的得意的肆意喷发。基地里有个爱尔兰人说他们战斗前都会进饮一杯酒，叫战前酒。我咬开酒瓶，对不再归来的朋友践行—并以宇宙发誓，这项研究我会继续下去。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至此，508只剩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