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孤家寡人就是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资料，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着直到手臂麻木被冷醒，其他员工们也大概知道了我们这群人发生的事故，躲我就像躲避瘟疫。我不放弃。如果松手大家的辛劳就全数作废了。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项目的成败问题，我们在真实地改变世界，有人离去，他们带给这个世界的东西不会改变。黎曼40岁不到就去世了，黎曼猜想持续至今。柏拉图活了60年，理想国至今仍在影响我们这些后人。推动世界改变的是不死的思想。我决定要做一个大型实验，我叫它二次沉潜。顾名思义，我们现已有了成熟的沉潜技术，我要在这基础上再进一步，将我们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完整模拟。暂且将我们现在的世界叫作本世界，第一层模拟世界现在已经有了除我之外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叶静、彭坦、李安琦等核心。也就是他们已经具备了研发沉潜的必要条件。我调整了数据，给他们拨入了资源，更是把沉潜这个概念灌注到了那几个复制意识体之中。然后等待他们将思维发酵。有个新员工鼓起勇气问我：“许主策，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深度模拟有什么回报吗。”“有的，你们都太关注于自己的领域，你们需要从盲区解脱出来。”我说着丢给他们一人一份我整理的文件，“二次模拟的第一个作用就是利用其仿真度高，利用其平行世界功能。只需投入足够资源，里头必然会出现我们世荣实际发生的情况，无论是彭坦、叶静飞机失事，还是李安琦疑似叛逃。哪怕无法百分百模拟，也能够从中找到蛛丝马迹，这是一个时光回溯的过程。”我走到球状屏幕面前，继续给他们解释：“第二点，你们大概也感觉到了。随着沉潜进一步发展和成熟，似乎各方面存在的问题越来越多。无法沉潜者出现，部分数据崩溃，还有些甚至莫名其妙的事故。婴儿计划也好，1900大时代计划也好，都遇到了一个桎梏，寸步难行。不如在模拟世界里先做一个预测，看未来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反对声很多，我还是独裁地拍板决定了—彭老板同意，我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没有李安琦和叶静在旁，缺少彭坦帮忙到处润滑，我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不少部门的人不买账，拖延，甚至公开说这是浪费资金。我沉默以对。最难的还是客观问题。我自己变成了大麻烦。由于我无法沉潜，在第一层模拟世界里团队就缺少了我这样一个重要环节。一番核算之后，工程师人造了一个智能NPC来替代我—当然它的性格和风格都和我极为相似，几乎是另一个我，是意识沉潜的替代品。很快，在第一层模拟世界里团队就做出了模拟世界的概念来。依旧是李安琦打头，接着是彭坦、叶静，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我无法得知他们搞出来的第二层模拟世界是什么样，不过从他们的脸上我看出应该收获颇多。最后，“我”沉潜……失败。就连负责模拟的工程师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按理说在里头我们使用的是纯粹数据拟人化，和真实人体无关，怎么还会被排斥？科学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让人抓狂。我咬咬牙，不管不顾令工程师们继续模拟，要让深度沉潜成功。随着一次次失败，我的精神也越来越麻木。最后项目经理亲自找到我说：“许安，不能再乱来了，这个模拟世界已经数据崩溃了。再进行下去就会损害到昂贵的设备，那可不止世荣会受损。现在世荣的实验已经属于一百五十三个国家共同提供注资。”我木然点头。当天下午，世荣董事会通知让我暂时回家休息，保留职务。整个谈话中没有涉及任何彭老板的话，我知道，彭老板固执己见一定引起了董事会的反弹。直白说，他现在多半已被夺走了决策权。说是回家休息，其实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刻。我和项目经理双方心知肚明，他全程盯着我收拾东西离去。收拾完包裹，他终于忍不住说，孙浩也将回到医院照料，让我不要太担心。我谢谢他，能够说这一句已经算同事情谊。回到我那个小小屋子里，做了个大扫除，一切恢复到从前。房东太太看到我松了口气，说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我的钱都用在了孙浩的医疗支付上，自己也就只是租了个小房间，勉强过日。最后我拿着百合花和甜点又去看孙浩。也许是我的幻觉，她在医院比在太行山基地里要恬静许多，整个人也多了些健康的红色。我叮嘱护士小姐，希望她可以每天早上太阳出来时给她拉开窗帘，让孙浩能够晒晒太阳，她喜欢太阳。小护士拿着我的甜点说好的好的。我走到孙浩旁边，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向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