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早晨之美在于它具有无数可能，阳光将能量均匀投射向万物，静等其变。海的颜色从最开头的墨黑到了漂亮的蓝，天空上没有什么云，湛蓝苍穹和蔚蓝大海相互辉映。我拿着注射剂对准乌青色血管。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拉住了我的小臂。“哥哥，你病了吗？”那个和我换去玻璃瓶的女孩怔怔说。我点点头，在她目光之下却怎么也动不了手。于是我说这时候天冷，让她先回家吃个早饭。对方摇摇头，眯起眼睛：“我喜欢海和太阳的味道。我们家早上四点钟就起床，用饭就要等到中午了。”“你是渔民家的孩子吗？”她点点头，指向远方海岸的船。来海滩时我就注意到了，那是艘价值不菲的白色游艇，十几米长，保守估价也值几千万美元。“我爸爸和妈妈正在钓鱼，他们说看到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寂寞，就让我过来看看。”我心中一暖：“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许安。”她噢了一声说：“我叫孙浩。”孙浩，孙浩……我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孙浩还在时这个小姑娘已经出生了，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她本尊此时还在医院的监护室里。可是……真的好像啊，那双求知欲极强的无瑕双眼，专注地看着你甚至显得用力。同样都是瘦瘦高高的，脸庞也分外相似，我想我一定是太过于思念孙浩了。正在暗自摇头时，我眼睛突然注意到了一点，眼前小孙浩的胸口往下一点位置有一颗痣，由于我比她高，眼睛微微一下瞄就看得很清楚。和孙浩一模一样！“哥哥，我名字不太好听对吧。还是你的名字好，许安，许安，听起来真好。”她脸上全是笑意。我看向天空，在那后头到底是什么呢。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嘟嘟嘟的汽笛声。这是清道夫无人小艇，它每隔两个小时出来巡航一次，将漂浮在海面的垃圾和油类吸走，周而复始保证着海面的清亮。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完整的构图来。我们可以模拟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投入的资源越多看起来越真实，甚至能模拟出光的波粒二象性。孙浩和我讲过，德谟克利特认为世界是由很小的圆形实体粒子构成的，是不可分的，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原始原子论。对于构建来说，基础粒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科学是人为的认知体系，为什么科学会不断进步？为什么会有更小更基础的单位被发现？毫无疑问它们本就存在。究竟是我们发现了它们，还是它们出现在我们面前？柏拉图说，我们的世界是绝对真理世界的投影。所以，我们所在的世界是真的吗？为什么早该探索外部的旅行者一号至今无法冲出太阳系？为什么所有的精锐人才基本上都是英年早逝？为什么人类总是内战而不是向外扩张？为什么我，还有那些少数派无法沉潜？在我们之外是否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也在模拟着我们世界的运行，不断有更基础的粒子出现？是不是因为外界资源不断投入，有了更多更精准的模拟计算，以此在我们这个世界投影？沉潜那道白光让我曾看到某种可能—之所以没有说出来，一方面是我始终在梳理，另一方是它太荒谬。无法沉潜的人，就像是眼前那艘驶去的清道夫小艇，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外界观察者的眼睛，最大作用就是监视。外界随时通过我们的眼睛观察有无“错误”出现，我们是连投影都算不上的程序造物，多出现在古老国度，就是害怕这些悠久的民族再次奋进—所有古老文明无一例外地停滞下来，是不是也是外物影响呢？一旦外界通过我们的双眼发现异常—叶静、彭坦、李安琦、孙浩、508寝室的另俩人，就用各种方式抹去他们的存在。无法沉潜正因为我们都在沉潜中明白了自己的宿命—谬误的结果恰好是正确的，我们本来就是一群什么模样都可能的高仿，真实的我也许就是一段看似错误的数据。这是一个无法证伪的命题。更极度巧合的是，就当我准备用手中注射器来做一个证明时，这么一个仿佛孙浩转世的女孩子出现。她的出现，是上头那些人对于我的安抚吗？让她粘着我，使我无法脱身。只要我许安守本分，这个小姑娘以后说不定就会嫁给我，是这个意思吗？“哥哥，去我家船上玩吧。我爸昨天钓了好多大鱼呢，都冻在冷库里。”小姑娘的声音甜美而富有活力，就像海中塞壬的歌声，几乎让我无法拒绝。只是，人是宁可面对残酷结果，也不愿意麻木地妥协的。如果我是恶龙，我会朝屠龙者喷尽最后一团火；如果我是王子，我会拿起我的剑为爱人奋战至死。哪怕所有朋友都一个个离许安而去，我也能在孤独城堡里咀嚼回忆生活，可是，我不能什么都不是啊。“小妹妹，我给你变一个魔术。你好好看清楚了。”我将针筒针头贴到自己的小臂上。眩晕、白光。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几乎让我站不稳。瞬间，天空乌云蔽日，天降雷霆，海上飓风成型，一直平静的海边突然杀气腾腾，掀起巨浪，好似末日骤然来临。我在风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