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赤膊书生滞留在小犬座南河三星域的第二天,我已经暴躁得像一头**期的公牛。飞船搁浅在距南河三四十万公里的A星。因为冠名权还没卖出去,所以计划草案书上还是以A星来称呼它。A星是属于“不定域外层空间资源开发有限公司”的人造行星。在南河三星域,这样的人造行星一共有四颗,都未开发完全,目前只是一片荒凉。在拥挤的留轨舱内,吃完流质晚餐后,我决定出去走走,在飞船剩余能量有限的情况下,这是不合时宜的。舱门打开,A星银色的大地如海潮一般铺陈开来。地平线上的两个太阳(另一个是南河三)有气无力地悬着。因为大气层还未覆盖,星光可以不经散射地照耀A星的大地。A星的金属大地也忠实无损地反射着星空。我感觉自己把整个星空踏在了脚下,想起一句唐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样壮美的景色,我却无心欣赏,这与两天前的事故有关。我和谢敏是“不定域”公司的商业宇航员,我们一起执行南河三星域为期20天的探索任务。四天前,谢敏需要驾驶子飞船去实地勘测拉格朗日点。拉格朗日点亦即“引力平衡点”,是一种宝贵的空间资源。谢敏只带了七天的给养上子飞船,按我以前的脾气,我会冰冷地命令她带够20天的给养,但是当她撅着嘴说“宝贝,不用了,你觉得我能忍受离开你20天吗”的时候我心软了。我后悔当初没有坚持一下,我坚持,她就不会陷入到这么危险的境地,因为她几乎对我唯命是从。我和谢敏是高中同学,那时候我是班长,她是团支书。团支书本来负有监督班长的职责,这姑娘却把团支书干成了秘书。每当我做出什么决定,她总是无条件地支持我,轻声说一句“好的呀”。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她问我去哪儿,我说北航吧。她就不说话,望着我,眼睛水灵灵的。我突然觉得,将来的生活没了这个姑娘我会不习惯。于是我随口说:“要不一起?”她想都没想就说:“好的呀。”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宇航民间化的大浪潮。我已经习惯了她的服从和跟随,我说:“我们去天上吧。”她说:“好的呀”。于是我们一起供职于“不定域外层空间资源开发有限公司”,成了商业宇航员。谢敏出发后两天,一场不期而至的磁暴爆发在南河三星域。主飞船动力系统和通讯系统受损,被迫搁浅A星。谢敏的“鱼号”子飞船自然不能幸免。这片星域距离地球总部3.5个秒差距,等待公司的救援,无异于坐以待毙。事故发生后,我像发疯了一样,不吃不喝两天,试图修好通讯系统,但于事无补。后来我发现飞船里还剩了一架“鱼号”子飞船,因为磁暴发生时没有启动,所以并未受损。于是我有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我要去救她。至少将她没有带够的补给带给她,她多撑一天,就多一分等到救援的机会。这个计划之所以疯狂,因为“鱼”号的燃料有限。我在纸上画出南河三星域的四颗人造行星的位置草图,大概是一颗在下,三颗在上,三颗中的中间那颗正对着下面那颗,呈一个T字型。我用线将这些点两两相连。谢敏的位置就在B、C、D三个人造行星上或者在那些将点连接起来的五条航线上,但是“鱼”飞船的燃料并不足以将五条航线全部跑完。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神思恍惚间,A星的两颗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宇宙的深寒刺入骨髓。一抬头,一股窒息感油然而生,我觉得那亿万颗星星疯狂地向我坠落。就像冰封的海面轰然开裂,眼前的幻象让我突然有了一个灵感。也许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燃料不足的问题。引力弹弓效应!我掏出纸笔进行演算。利用南河三的引力场给“鱼”加速,它会把“鱼”以极高的速度甩向B星,同理,到达B星之后我还可以利用其他行星再次进行绕行星变轨飞行,这可以节约大量的燃料。“鱼”这个名字起得真好,它真的是一条鱼,在引力的潮水中游来游去。“但是这太冒险,利用引力场变轨飞行毕竟只是理论的东西,航天史上,虽然罗赛塔号和卡西尼号都成功进行过变轨飞行,但它们毕竟是无人探测器。而且,我似乎还忘了广义相对论效应,如果飞行器接近黑洞的史瓦西半径,它需要更多的能量才能从这个扭曲空间逃逸出来,所耗的能量会多于从引力助推中获得的能量。这个效应对于行星也有效。”我自言自语道。沮丧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谢敏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她是富家小姐,我只是个穷酸的大学文科教授的儿子,跟着我她吃了不少苦,他的父亲对于我们的交往也是极力反对。这次和我做任务出事要是被她父亲知道了,我们就彻底没戏了。正惆怅之际,我已经回到了主飞船上,“鱼号”子飞船也映入眼帘。打量这艘飞船,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飞船真的像鱼一样,长着一对鳍,整体看上去像宇航时代初期那种拙劣的空天飞机。等等!我忽然想到,这不是一个拙劣的设计,不仅不拙劣,简直堪称天才!我拿出草稿纸修正我的演算。光靠引力助推是不够的,我可以进入南河三的大气层,这个时候那对鳍就起了作用,它能利用大气层的气动升力来为飞行器提供大气推进力,这能将鱼号的轨道挠曲为一个较引力助推更大的角度,因此能获得更多的动能。一股狂喜喷上我的心头。这个有些疯狂的计划真的可行。“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你不是很喜欢这句诗吗?现在,我就做一个在引力潮水中弄潮的弄潮儿啊。我立刻上了“鱼号”子飞船,我一刻也不愿意再等待。我在“鱼”的引擎声中起航,A星空茫辽远的大地被迅速甩在脚下,星象恢弘而庄严,就像保罗·高更在塔西提岛画的那副画。“鱼”飞船很快飞到了离南河三很近的地方,因为时间有限,我不能仅仅依赖那台小型机进行变轨运算。但我并没有别的资源,无奈之下,我只能掏出了纸和笔。用纸笔进行变轨飞行的计算,《追逐彗星》里面算彗星轨道的科学家都比我靠谱,人家好歹用的是算盘。这本就是一项壮举,何不让它看起来更疯狂一点?变轨飞行要真正的开始了,我屏住呼吸。这个时候差之毫厘的运算都将让我偏离航线老远,真正的万劫不复。我调出附近的星图,再一次查看那五条航线的路径。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新问题。星图明显显示,B星和C星,C星和D星之间,存在着两个太空垃圾场。这事我是知道的,计算航线的时候我居然忘了!大学里教我分形几何的老师总是夸我:“明宇,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你就像一台机器,几乎从不出错,是个搞计算的料子。”这个比喻有误,因为机器也是会出错的。由于这两个垃圾场的存在,B星到C星的航线变成了两条。C星到D星的航线也变成了两条。所以,我要搜索的航线不是5条,而是7条。不就是多了两条吗?计算结果显示,利用变轨飞行节约出来的燃料恰好能支持多跑两条航线。但随即我发现,根本不是多跑两条航线那么简单。五条航线是能够不重复地一次性跑完,但是七条呢?我看着那七条线路,想找一条途径能够不重复地走完这七条航线。如果要重复的话,燃料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我足足画了十分钟,也没有找出那条不重复的线路。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图形有点古怪,似乎在哪儿见过,越看越觉得熟悉。天呐!我几乎要高声大叫出来!七桥问题!这是哥尼斯堡七桥问题!七桥问题是18世纪著名古典数学问题之一。在哥尼斯堡的一个公园里,有七座桥将普雷格尔河中两个岛及岛与河岸连接起来。是否可能从这四块陆地中任一块出发,恰好通过每座桥一次,再回到起点。数学家欧拉已经证明过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无解。我突然干笑两声,顿悟了什么叫天意弄人。数学上的七桥问题,竟然让我在现实中碰到了。欧拉的解答直接宣判了这个计划的死刑,杜绝了任何挣扎的可能,这是自然的铁律,七桥问题没有解,所以我的命运也是没有解的。但我不甘心,我的眼睛血红,我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我是冰雪下的火山,这是我喷发的时候。变轨飞行继续,我拿自己的命来赌,也许在第一条航线就找到谢敏,也许永远找不到。引力的大潮磅礴而起,“鱼”被抛向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