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故事

文/尤曼斯旅行到泛银河系边缘，这里已是寥有人迹。航线前方是一处驿站星球，现已发展成了一处银河系垃圾集中地，孤零零地盘旋在星系外围。我便是在这里遇到的机器人L。它是上个世纪被人类淘汰的智能伴侣型机器人，在飞船上服务了几个世纪，被人遗弃在此。它说自己也算是一名流浪者，不同的是它已很久没有四处奔波。我和它一见如故，相较于该星球各种智慧生物，它显得更有人情味。可能是跟它以前长期为人类服务有关，而且它还会讲故事。我对L的欣赏让它有点不知所措。它说这个星球上的生物根本不会听它的故事，因为故事转换成他们能懂的信息已经滤去了很多应该有的气息。“故事在他们眼中可能只是一串代码，也可能是一次蚂蚁搬家式的喧闹，”它悻悻说道，“在我眼中，故事正是暴风雨前的白噪音，一切都在酝酿积聚，最终爆开落幕。”我摸摸它低垂的头部，不知该如何安慰。L说它以前在飞船上非常受人类欢迎，然而科技发达之后，人类享受更高级的虚拟现实场景故事去了。确实如此，现在讲究的是沉浸体验，调动起人类所有感官，刺激又新鲜，任谁都抗拒不了。“所幸这些年我更新了很多硬件，加入了VR体验功能。漫长的游历也搜集了不少银河系的新鲜故事。只是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那你给我讲个足够新鲜的故事。”我边安慰它边穿起VR套装。它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放心吧，保证新鲜出炉。这次我们讲有关地球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座奥林波斯山，山上有座殿，世人都叫它宙斯神殿。宙斯神殿是万神之王宙斯的府邸。神殿耸入云霄，不接凡尘。宙斯等人被派来开发地球，行动初定目标是完成地球智慧生命体的植入，人口数保持稳定增长并且能自给自足。选地球作为目标之一是考虑到地球上有得天独厚的制造硅基生命所需的原材料。如若做不成殖民地，做个生产基地也不失一个好方案。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转眼过了几百万年，星球北部陆地被割裂开，部分陆地被定向移动到南部，更均匀的海陆构造便形成更加丰富的生态圈。稳定的气候条件也让海洋中的单细胞有机生物大量繁殖。生命的研发也从西方发展到东方。我摘下VR头罩问L：“地壳中硅含量确实丰富，按照故事所说地球将会是硅基生命的天下，所以这是个人类翻身做主人的故事吗？”L不置可否，帮我戴上头罩，让我继续听下去。故事讲到科研基地发展到东方，不得不谈到女娲。东方乐土汤汤淼淼。女娲等人被派遣到如此蛮虚之地，从兴奋到愁苦，毕竟要开发新大陆是何等艰难。他们以基地为中心造了一个半封闭的生态球，像是一个巨型的水泡，平地而起。按照计划，他们开始对生命体进行改造。星球上有不少单细胞有机生命体，女娲每次观察着这些细胞菌落，幻想有一天能有不一样的碳基智慧生命被研发改造出来，然而这需要时间。短时间内还得制造大量的硅基生命用来做基础工作，好在地球上最不缺的就是硅元素化合物。而在日益繁荣的西方，硅基生命集结成群。它们有了权力诉求，开始部署侵占奥林波斯山。宙斯大怒之下祭出了硅基生命的克星——美杜莎。画面中出来一只人面蛇身的庞然大物，面容俏艳，与传说中倒有几分相似。我暂停了VR，画面配合L的叙述看似简单生动，然而我的心绪如闷雷一般：中西神话中的宙斯、女娲和美杜莎相继登场，然而故事透露的信息量却很惊人。“这是故事吗？还是真实发生的？”我转头抓着L的手问道。现在我明白实体机器人的优势了——实体的慰藉力远比虚拟的更踏实。“几分真假并不重要，故事本是各种事件和人类寄情寓意的结晶。关键是你从中感悟到什么。如果你想有更好的体验，可以切换到游戏模式。操作方法在视野中有显示，跟普通的RTS游戏大同小异。”我切换到游戏模式，Loading界面简单介绍了一下任务：击败美杜莎。各种兵种和战术都进行了简单的讲解。Start.我变成了硅基生命的一员。仰望而上，美杜莎身躯上的鳞片随着袅娜的身躯舞动着，反射着铅灰的天空和赤红的浆土。传说中美杜莎是不可接近的，任何与其对视的生命会全身凝固石化，僵废而亡。我这个硅基生命体的影像感应装置已经屏蔽了部分视觉反馈，美杜莎颈部往上只有大概的轮廓和基本参数信息，并且有警报提示，防止直接与美杜莎对视后死亡。硅质生命体前赴后继奔向奥林波斯山。空气中泛弥着海水的腥臭，美杜莎的尾部横亘在眼前，栉比嶙峋的片状鳞片显出迷幻的锖色，伴着身躯的扭动规律地错叠拉合。硅质大军轰然而上，电磁武器电离出的焦臭味让美杜莎稍显难受，一个甩尾前面的战士已经被拨弄飞开，搅动的猎猎风声如海啸倾盆压至。一时间“哭声”一片，主机系统也报警连连。一场毫无章法的混战，我方伤亡十之有四，美杜莎反而愈战愈勇，战线被逼退到奥林波斯山脚一处平地处。信息面板里我的单体健康度只剩下20%有余，好在游戏提示再击中美杜莎头部若干次便可触发unique skill。然而我已经手无缚鸡边，脚若灌铅，打击精准度跟行动力已经大打折扣。我瞄准美杜莎不断移动的头部开了数枪，一番争斗后，终极技能触发了。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发射声，硅质大军做出了最后一击。视线内茫茫多的红色光点喷向美杜莎，似一张巨网裹住了这只庞然大物，原来是无数的微型硅质机器人。胜利可期，美杜莎挣扎着扭动了几圈，痛苦地发出尖剌剌的哀鸣。然而此时红色光点潮水般褪却了，信息面板上我的健康度急剧跳动到个位数并闪动着红色警报，VR传感器收紧了履带，我感到身体动弹不得。画面渐显出正常景物，视觉反馈解除了，美杜莎一个扭头正对着我，绝艳的面庞俯视而下，獠牙似钩，鼻尖耸动着吐出两个词：die！！hell！！视野中央浮现出Game Over的字样，我才意识到屠杀美杜莎并未成功。最后，我不能动弹，应该已经被石化了，在这之前我在游戏中并未近距离看到美杜莎真实的样子，究竟是如何触发的石化机制呢？我心中转念想着，场景里已经进入了下一段故事的讲述。硅基生命起义虽然被镇压住，但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动**不堪的局面，宙斯向女儿雅典娜求助。智慧非凡的雅典娜带父亲来到生物实验室，指着一个培养容器问：“您如何评价这些生命体？”宙斯看着浮游的菌群，摇摇头。这些处于食物链最底端的碳基生命体脆弱不堪，一场洪水或一次温度骤降就能让它们从零开始。雅典娜看出父亲的不屑，说到：“碳基生命抵抗环境变化能力较差，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掌握主动权。它们在地球萌芽，是暂时适应这里的环境生存，目前只能因地制宜，培养它们并加入已搜集的银河系中的其他碳基生物，适当地进行基因改造。能不能形成文明就看它们自己的造化了。”宙斯沉默良久，感叹道：“银河系中碳基生命发展的文明质量都不高，从单细胞到多细胞再到生命体的诞生，每一步都艰辛异常。生命体发展出文明后还要提防被其他文明侵吞或自己半路夭折。”雅典娜点点头道：“硅基生命虽然发展起来简单有效，可并不适合这个星球现有的生态环境，虽然这里有取之不尽的原材料来制造发展硅质生命，但不可能让它们一直生活在生态球里。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尽量与星球环境自洽的文明。”画面又转到东方。这里的进展竟跟西方判若两界。荒土开发有序进行着。这一切得益于女娲管理得当，对每个硅基生命都视如己出，凡事事必躬亲。有一日，生态球顶部被陨石砸了一个大口，女娲立马采集岩土，按照要求炼制出合格的材料，又自行进行了生态球的修补工作，一时间被硅基文明广为传唱。随着基因技术的迅猛发展，碳基生命基因改造工作取得巨大成功，大量的碳基生命被研发出来。然而由于进化之路太过漫长，科研人员按指示将改造过的的碳基生命投放在生态球外的培养基地中。这一场生物链厮杀重组太重要了，后来人类称之为寒武纪生命大爆发。“这种初始生命的厮杀不会让生物链断裂吗？”我不解地问L，毫不在意这仅仅是个故事。L顿了一下，应该是在检索相关资料，继续讲道：“恰恰相反，投放的无节肢生物大大促进了蓝藻等原核生物的繁殖。有一种收割者理论：增加生物链更高级的收割者能促进低等级生产者的进化，生产者的进化又促进收割者的异变发展。生物链朝两端进化出更多样性的生产者和更特异的收割者。他们只是主导并加速了这个进程。”我看着画面中的倍速播放的微观影像，这种弱肉强食的发展之路更像是碳基生命的循环反哺，漫长而又伟大。故事继续。日月交换，物换星移。在此期间碳基生命经历几轮改造后终于进化出了碳基智慧生命体——人类。在生态球内，人类忍受不了高温的炙烤，直到在东方大陆有人射落了几个生态球顶的仿日工程，碳基生命与硅基生命的矛盾彻底被激化。前者开始走出生态球，这曾经的伊甸园像一个牢笼，困住了碳基文明的吐陈纳新。奥林波斯山众神做好最后的布置，带着硅基文明离开了这个星系。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乎还有什么没有讲完，但是有些关键节点却又豁然开朗。我脱下VR装备，思讨良久。碳基生命走出生态球，因为里面的高温环境。硅基生命需求的高温厌氧环境根本不适合碳基生命的发展。L赞赏地点点头道：“地球原始大气成分含大量的氢、氨、甲烷等还原气体，非常适合硅基生命发展生存。然而原核生物的出现改变了这一格局。生命大爆发加剧了藻类、地衣的繁衍演化，大量的光合作用为大气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氧气，这对初期的硅基生命是致命的。”我突然想到了美杜莎，问道：“美杜莎的石化凝视是不是一种误传，她的尖叫释放出大量的氧化气体，能使硅基生命的身体构件氧化而形成稳定的化合物而凝固结晶？”“没错，初期的硅基生命能适应绝大多数的宇宙极端环境，却不能在地球长期生活下去。再加上硅基生命进化的单一性，理应被淘汰，当然也有故事中‘众神’的协助。只能说适者生存，时也命也。”“我们算是幸运的一个物种。”我发自心底地感叹道。L转过头说：“也是悲情的物种。碳基生命有惊人的多样性，却脆弱不堪。地球文明能发展到现在是奇迹。人类通过一代代的短暂接龙完成文明的缓慢发展，科技树上每一处闪光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珍贵无比。”“当然你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我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