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菲斯特1一股病毒在阿尔泰山南麓的Y城肆虐,国家迅速集结人员、物资,派出医疗队千里奔袭,直扑疫区,连续空降了无以计数的援助物资和200多名医护人员,于戈壁滩上搭起临时医院收治患者。在传染病医院里,医疗队队长赵维让医生们一丝不苟地用10倍浓度的含氯消毒液围堵歼灭着病原体,将传染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医疗队特意设置了疫区焚化炉,所有可能被病毒污染的医疗垃圾全部被集中焚毁。900多度的高温足以让一米以外的防护面罩扭曲变形,但是执勤医生们依然穿着密不透气的防护服,顶着戈壁地区35度的高温,将医疗垃圾推入焚化炉,就好像把恶魔推入烈火熊熊的地狱一般。经过夜以继日的研究,医生们发现这种病毒疑似埃博拉病毒的变种,会把人杀死两次——人格上杀一次,肉体上再杀一次。不仅使患者全身肌肉慢慢溶液化,而且极大程度地损伤脑组织,患者会精神错乱,人格解体。有的会像狂犬病病发一样狂暴不已,还有的甚至浑身淌血地在大街上徘徊游**,犹如僵尸一样。病毒通过体液传播,被咬一口立刻会被感染。半个月之后,疫情被完全控制,医疗队为当地建立了一支永驻的医疗卫生队伍。队长赵维正以为能松口气,一位武警战士匆匆进来,报告说有突发状况。赵维和助手柳依诺急忙穿上隔离服去探察。据武警战士说,在填埋火化的人畜骨灰时,挖掘机挖出大量骸骨。这不是此次疫情的死者,那些尸体已经投入焚化炉。但是根据Y城各种史志,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死人的记载。而且从骨骼的数量来看,至少有万人,Y城若是死这么多人,早已从地图上抹去了。Y城是解放新疆后兴建的石油小城,距今不超过60年,而这些遇难者的骨龄远远超出Y城。赵维在骸骨上发现病毒侵袭的痕迹,和现在流行的病毒极为相似,但根据碳-14鉴定,骸骨距今大约1300-1400年。根据基因测定,他们不是蒙古人种,而是高加索人种。这些骸骨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砍去头颅或是烧死。那么,是谁制造了大规模的惨案?陆续发掘出的器物证实了凶手的身份,在万人坑周围,发现一些穿着甲胄的骷髅,他们手中的长刀两侧开刃,前面的尖端宽大而突出,这是陌刀。一具骷髅穿着的甲胄与其他不同,有两片圆盘状的护心镜,分列胸甲的左右,构成全副甲胄的2500多甲片做工精致,虽然连接用的皮革已经朽烂,但仍可以判断出,这是唐朝的明光铠。据陌刀和明光铠推断,这些凶手是唐朝人,但是唐朝人为什么制造大屠杀?更奇怪的是,万人坑中还有一些唐军的尸骨,他们似乎在奋力向上爬,还是被自己的袍泽砍下头颅或是烧死。而围在坑沿周围的唐军似乎完全没有归国的意思,一直在万人坑周围扎营守护,警惕有一条漏网之鱼,直到自己在异乡默默地死去。随着挖掘的深入,一块石碑出现,碑文迁延千年,赵维和柳依诺只能断断续续地解读。上面镌刻的内容非但没有“勒石记功”的自豪,相反,带有深深的悲哀与无奈。碑文的作者署名处残破,只能辨认出“龙标”二字。碑文开头是一首诗,竟是王昌龄《从军行》中的一首——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2赵维和柳依诺通读碑文,终于得以一觑1300-1400年前的往事。楼兰国都城外,无定河边,白骨露于野,青色磷火如同流萤般飞散,不知是谁家的春闺梦里人。不知何处冒出一支骑兵,马蹄隆隆,势如奔雷,大地上的砂砾被震得不住滑动,犹如躁动的蚂蚁。马上诸人俱是满面征尘,穿明光铠的将领一个手势,后面的骑兵齐齐勒住缰绳、次第停马。他们脖颈上围绕外翻的盆甲,头盔两侧保护脸颊的顿项较短,便于俯仰转头,正是唐初骑兵特有的装束。在停下的同时,四千七百余名骑兵排成阵势,将主将拱卫在核心,竟是西域少见的精骑。斥候打马从远处来报:“曹将军,城墙破毁,左右军就位,四面合围已成。”“左骁骑。”“有!”“传令,东西南三面入城,凡所遇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曹将军掷地有声,“皆杀之!”左骁骑犹豫片刻,拍马近前,踟蹰道:“末将反复思量,终觉不妥。”“有何不妥?”“楼兰国乃是沙漠中逐水草而居的绿洲之国,求生不易。彼方突逢大难,求助于我天朝上国。然则我等……”曹将军定定地望着楼兰国都,一时间呼啸的朔风倏然停歇,其余诸人寂然无语,忽然曹将军称呼左骁骑道:“龙标。”左骁骑没想到被他直接称呼表字,怔怔地道:“啊?在!”“怜悯之心,人皆有之。慈悲二字,乃是对人间之物而言。”曹将军鞭稍一扬,直指遥遥在望的楼兰,说道:“然则彼岸之国,人人皆异化为行尸走肉,丧失理智,毫无痛感,血如黑水,嗜食生肉。更有甚者,凡被啮咬者,无论人畜,无不化为食人恶鬼。此病症扩散之快,如石子投入大湖,层层涟漪**漾扩散。必须取其首级或是以火焚其身,方可制住。倘若放走一人,啮咬飞禽走兽,传播开来,非但西域诸国化为焦土,我中原千万百姓,亦面临灭顶之灾!”龙标越听越是面容肃穆,紧紧攥住缰绳,后面四千七百余名骑兵身如铁铸,岿然不动。曹将军以手加额,说:“大总管临终之前念念不忘,数次上疏进谏圣上平复楼兰之祸。保家卫国乃是武人之天职,我等为免中原生灵涂炭,万里赴戎机,必行此非常之事!纵有污名,何足道哉!”龙标慨然道:“将军威烈如此,吾等敢不奋勇争先乎?”他知道曹将军口中的“大总管”只有一位,他就是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此次裴将军本想亲自带兵远征楼兰,无奈还没有出发就发病去世了,享年六十四岁。裴行俭弥留之际特意上奏章给唐中宗李治,敦促这位优柔寡断的皇帝尽快远征楼兰,好在那位武姓皇后比较果断,敦促李治尽快发兵。取得朝廷首肯之后,五千精锐骑兵过泾州、走临洮、出玉门关……一路向西,补给全靠沿途诸如龟兹、莎车之类的绿洲小国提供,穿越莫贺延碛沙漠时,飞沙走石,白昼如同黑夜,向导迷了路,将士们饥饿疲劳,沿途因为疾病和缺水倒毙两百余人。然而使命尚未完成,不管牺牲多大,这支远征军一直默默前行。曹将军拔出鞍环上的陌刀,说道:“今日与吾并肩而战者,皆为兄弟。诸君,天下苍生,在此一战,黄天后土,永佑中华!”陌刀向前劈砍,曹将军亢声疾呼:“全军听令,突击!”长枪马槊密布如林,四千七百余名骑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朝楼兰国都冲杀而去,马蹄隆隆,回声久久不绝。3柳依诺一直看着作者“左骁骑龙标”几个字,突然说道:“‘龙标’是王昌龄的字啊!”赵维赶紧百度之,果然,王昌龄,字龙标,初唐时边塞诗人,后世誉为“七绝圣手”,所写的《出塞》被称为“唐人七绝压卷”——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支万里长征的军队,再也没有回还。威胁中原脆弱文明的不仅仅是抢掠为生的游牧民族,还有另一种潜在的灾难,曾经被大唐的将士以十倍的果决、百倍的牺牲灭杀在萌芽之中,没有度过阴山一线。他们宁可蒙上屠城的污名,亦毫不为忤,除了王昌龄的诗句流传出去,远征军镇守于此,化为异乡之草。在楼兰,这些英勇的军人面临另外的情况——一路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感染病毒,成了嗜食人肉的行尸走肉,唐军不得不对昔日的袍泽痛下杀手。赵维和柳依诺转到石碑的背面,发现那里还记载了对病源的猜测,在楼兰主城不远有一处山洞,洞顶倒挂着无数蝙蝠,地面堆满了各种动物粪便,粪便里藏有可怖的怪虫,它们一旦嗅到人呼出的二氧化碳,就会顺着裤腿钻进裤子里蛰人。被怪虫蛰了以后,患者先是感到眼珠后边疼,然后疼痛开始在颅腔盘旋。呕吐和高烧接踵而至,嘴里狂呕出黑血,血液也失去了凝结能力。除此之外,患者会失去所有表情,好像脸不听使唤,皮肤上满是红斑,像疯狗般四处咬人,身体里的“恶魔”顺着他的体液四散而出,狂欢着寻找它们的下一个宿主……柳依诺有些释然:“这些唐军并不是一上来就要赶尽杀绝,他们首先想寻找病源、通过医疗手段解决,可惜当时的医疗技术不够发达,只能出此下策……”读到这里,赵维赶紧联系当地驻军,在方圆30公里以内寻找山洞,一旦发现绝不能接近,立即通知陆航大队的武装直升机前来发射燃烧弹,那个山洞,或许就是此次阿尔泰山南麓的Y城爆发病毒的源头。4武装直升机短翼下依次飞出四条火蛇,凝固汽油弹飞入洞穴深处,瞬间达到10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将恶魔的源头焚烧殆尽。待三天之后,温度稍有冷却,柳依诺操纵探测机器人进入洞穴,那里积攒千年的动物粪便和蝙蝠被烈焰消灭,病毒再也无法寄身于某个不知名的宿主体内循环复制自己。当地驻军、武警与医疗小队协力埋葬了唐军的尸骨,此时夕阳西下,恰似一团古旧的熔岩,最后一缕阳光愈加炽烈,像一勺融化的青铜熔液,只需一勺,就能用一线古朴和凌厉,将那过去与现在连接。赵维朗声说道: “一千三百多年前,一支远征军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默默牺牲在黄沙之下。一千年前的风沙使这些人以战斗的姿态,在那一瞬间成为凝固的雕像。”柳依诺热泪盈眶,吟诵起北岛的诗句:“也许有一天,太阳变成枯萎的花环。垂放在,每一个不朽的战士,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在柳依诺的吟诵声中,赵维拧开不锈钢扁酒瓶,将醇厚的酒浆洒在黄沙上。在辛辣的酒息蒸腾在沙漠中时,赵维带领医疗队全体人员,向长眠在大漠瀚海中的先辈鞠躬致敬。除了王昌龄之外,没人知道他们的姓名,没人知道他们攻入楼兰之后,经历了怎样的人间地狱,只有那一首诗,仿佛带着颗粒感的老照片一样,让往事浮出茫茫沙海——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