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炉稳定燃烧,橙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长柄煎锅的底,热量均匀扩散,通过锅与油脂传递给三条肥美的意大利辣香肠。深吸一口香气,我抖动煎锅,给香肠翻了个个儿,美拉德反应滋滋地进行,淡褐色的脆皮让人赏心悦目。曼迪站在我的身后,一动不动,屋子里太乱,她没地方可坐。我吸起脂肪聚集的肚子,弯下腰从橱柜里抽出一只铁盘,压一下乱就抖的劣质货,但好在便宜。辣香肠滑进铁盘,我随手丢在一边,然后切下两片硬面包,放在沾满油脂的铁锅中煎烤。这时,曼迪开口了:“这就是你的午饭?”我不置可否地点头,摆出一种懒得理你但又不得不敷衍一下的姿态。“很不健康。”她说。我啪的一下关上煤气,转过身,冲她抖动着满身的肥肉,“我缴过的脂肪税足够我吃更多。”曼迪目视着我随意地坐在地上,端起盘子,大嚼起来。我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一种微弱的恐惧,以及更加微弱的好奇。不过也可能只是装出来的,在经历过昨晚的那件事后,我不再相信她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她注意到了我的注视,赶忙移开视线,目光越过我,停在了我身后的墙壁上。“上帝保佑女王。”曼迪轻声念着。那是好多年前住在这里的前住户留下的涂鸦。“一首歌的名字。”我咽下一大口浸满滚烫油脂的香肠。“我当然知道,”曼迪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上原先铺了上好的实木板条,如今已经被风沙侵蚀的不成样子,墙角边还长出了暗绿色的苔藓,正搭配这破败的空屋。不,你不知道,我心想。一百年前,这里足称得上高档公寓,现在却被我鸠占鹊巢。曼迪仍然在漫无目的地走着。谁都看得出来,她有些烦躁。于是我刻意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就在昨天,曼迪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敲开了我家的门。“我是一个记者。”这是她当时的说辞。而这几乎是我所能想象的,初次见面最差的几个说辞之一,比“我是个征税官”稍好一点,但比“我是个推销员”差许多。我倚着门,看着她,一动不动,直到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没话找话,不得不说出真实的来意。“呃,我现在只是在泰晤士报实习,但很快……”她的声音忽高忽低,仿佛被门外的寒风吹散了一些,“听说你这里是……”“不是,”我打断她,“你可以走了,女士。”我关上门,“我对采访不感兴趣。”然后我就去忙自己的了,你知道,写写歌,弹弹吉他之类的,这是我明面上的工作。直到傍晚,老哥们希德来找我谈事情,我才发现曼迪还等在门口。“嘿,坐墙边那妞是干嘛的?”希德进门时问道。我把头探出去,老实讲,曼迪长得还行,脸圆圆的,单眼皮,是亚洲人的特征,除了胸和屁股,足称得上身材娇小,是会让人有欲望的那种女孩。这时她正盘腿坐在楼梯转角,愣愣地瞧着我。“就算你在这做完整套普拉提也甭想进我家一步,”说实话,如果她不是记者,我倒很愿意把她迎进来,快活一晚。但谁让她偏偏就是个屎壳郎呢,拿着小本子四处寻觅别人的粪便,然后用油墨团成巨大的球,恨不得全世界都来看看嗅嗅。那样我就完了,“快滚吧。”我朝她挥了挥拳头。“是个记者。”关上门,我对希德说。“妈的。”希德挺起肚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政客们的狗。”他的肚子比我还大一些,几乎将自己的四肢吞噬。我丢给他一盒太妃糖布丁,自己也打开一盒,凑近嘴巴吸溜着。布丁是二十年前产的,花了我三十磅才弄到手,保质期是早过了,但味道依然美妙,滑溜溜黏糊糊的饱含糖分。“去他妈的肥胖导致癌症。”希德举起布丁,做干杯状。“去他妈的征税官,去他妈的预防人力损失税。”我一口吞下布丁,将空盒子狠狠掷在地上。希德是我的老朋友,他靠推销为生,但不是讨人厌的那种。主要原因在于他是我的推销员,我仰赖着他为我拉来顾客,然后关起门来狠狠敲上一笔——我的生意需要足够的隐蔽,免得引来政府的走狗,所以必须依靠希德精准地定向推销。等存够了钱,再到黑市去,心甘情愿被那些倒卖旧日美食的混账敲走,然后在家等着征税官上门,抢走一大笔人力损失税,俗称“脂肪税”。如此循环。妈的,我年轻的时候,一切可都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各种艳丽的色彩冲击着你的视觉神经,爆炸的视觉快感仿佛在人们的耳边大喊“买我买我!”,而我们也的确会买,因为它们足够好味也足够便宜,以及更重要的,无限量供应。没有人会强制检查你的BMI(体质量指数),然后让你交一大笔税,那时候,甚至电视上的广告还鼓励你胡吃海喝呢。真是个美好的时代啊。那些日子,不愿意做的事情满可以交给机器人去搞定,人类只要做梦,休闲,然后去实现梦想就好了。我爱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