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摩尔医师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因为卡文迪许先生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已经到了圣诞?”但是,对此她并没过多在意。毕竟卡文迪许才经历了为期一个月的脑回春疗程,记忆恐怕还停止在治疗开始之前。加上他又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脑袋恐怕一时没转过弯而已。“卡文迪许先生,”她微笑着轻声答道,“你刚刚才完成了脑回春治疗,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请放心好了,后天才是圣诞节,如果顺利的话你明天就能出院,正好赶得上呢。”“脑回春治疗?”正四处打量病房的卡文迪许把目光转了回来,“……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有点不对劲。劳拉微微皱起眉。她起身检查了一下床边的仪器的参数,接着又掏出一支笔形手电,对着卡文迪许的双眼照了照,但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切数据和迹象都表明卡文迪许的恢复状况十分良好,简直是脑回春治疗的成功典范。然而,卡文迪许在闭目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后,仍旧很肯定地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入院的日期是六月十八日,还是夏天。而且我入院也只是来进行例行的脑备份,怎么会变成了脑回春治疗?”劳拉心里一震,麻烦大了。以目前卡文迪许的话来作简单判断的话,他似乎是连过去半年的记忆也都丢失了。在脑回春治疗过程中导致患者记忆缺失,是可以视为严重医疗事故的。因为记忆被认为是意识的重要组成,损害了记忆就相当于损害了患者的“灵魂”。如果因人为因素而损伤记忆过多,在法律上甚至可视为某种程度的“谋杀”。因此,脑回春治疗所做的不仅是将所有衰老的脑神经元细胞进行复制更新,还必须在其后针对每个神经元进行刺激塑形,力求每个神经元的位置和突触都跟原本的完全一致才行。这样一来受治疗者整个神经元网络才能保持原样,才能保证受治疗后躯体内的“灵魂”依然是他本人。劳拉的胃开始抽痛了起来。她一旦紧张到某个程度就会这样。最近的一次,是上周当她得知丈夫失业消息的时候。“卡文迪许先生,别担心,这是正常现象。”劳拉堆起职业性的微笑,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因为脑神经网络的复苏并不是一次性到位的,只要休息一下就好。有些人要等上好几天,所有记忆才会逐渐恢复过来呢。”劳拉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敢这么扯谎。可在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的胃疼、和卡文迪许那正寻求答案的目光下,压力让她根本没时间多想,就遵循直觉说出了这么一通谎言。结果卡文迪许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眉头就完全舒展开来,相信了劳拉的说法。这让劳拉觉得有些意外,卡文迪许最近已经变得难以相处,近几个月来都不那么平易近人了。可这也让劳拉更加忧心忡忡,这是不是也说明卡文迪许的性格在治疗后又有所变化?不过劳拉仍旧无暇细想,以好好休息的借口亲自给卡文迪许加了一针镇静剂,免得有别人得知刚才发生的事。卡文迪许的助理就在外头。直到亲眼确认卡文迪许昏睡过去,劳拉才转身推门而出,直奔数据分析室而去。数据分析室的椅子上,劳拉正在显示屏前翻来覆去地察看着卡文迪许的治疗数据。渐渐地,她的脸上渗出点点汗珠,逐渐布满了额头。“怎么会这样……”劳拉不禁喃喃自语。无论她怎么看,卡文迪许的治疗数据都一丁点儿问题也没有。按当今法律要求,脑回春治疗前后的神经网络的误差非常严格。具体来说,在人脑中总计约860亿个脑细胞中,只允许有不到2000个神经元联结的误差。而眼前的最终扫描数据显示,卡文迪许在完成最后一次微调治疗后,有所变动的联结加起来只有不到800个。这数据近乎完美。可这该怎么解释如今卡文迪许先生的状况呢?尽管从数据上可以排除治疗过程有不当操作出现,可这无法改变昏睡着的卡文迪许仍旧缺失了半年记忆,甚至是连性格都有所改变的事实。“为什么……为什么呢?”劳拉双手捂着脑袋趴在桌面上反复低语。已经绞尽脑汁的她思绪像是陷入了泥潭,仍在抽搐的胃部也在折磨着她。但忽然间,一个猜想从脑海中冒了出来。那800个联结。恐怕问题就出在那800个神经元的联结里,这是唯一可能的合理解释。或许那800个神经元凑巧就包含有一些十分关键的节点,能大大影响受术者的记忆和意识呢?在劳拉印象中,好像有那么一两例疑似病例曾在网络上流传过。但不知这种情况是不是太过罕见,以至于正式的期刊上都没有人发表过相关论文。为什么会那么倒霉呢?最近劳拉已经霉运不断,不仅女儿念的私立学校学费上涨,还有大半没还的房贷利息又面临提高,上周丈夫还丢了工作。结果今天劳拉又碰上了这事,连在世界上都极为罕见的特例都被她给撞上了。本来作为无法预料的罕见病例,劳拉倒也不必担心会背上什么责任,可最近的情况却有点复杂。目前极有影响力的国会议员卡尔波·菲利普正在努力推进禁止脑回春的法案,还经常上热门时段的节目宣称脑回春是毁灭人原本的灵魂的罪行。由于议员的主张日渐得到支持,当下生命先驱公司高层已经对此法案已经高度重视。在这节骨眼上,劳拉这儿冒出个脑回春失败病例,再加上是患者是在本城、甚至是国内都备受尊敬的大慈善家卡文迪许爵士?劳拉无法想象自己面临的后果。轻一点的结果就是被辞退。最糟糕的情况,则是在经历长期调查后仍无法洗清自己的失职嫌疑。简直是倒霉透了……忽然,劳拉的胃部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疼痛一阵强过一阵。细密的汗珠开始从冰凉的额头冒出,全身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不不不,不!不能让这事发生!反正还没别人知道这事,只要直接纠正过来不就得了?劳拉咬着牙做出了决定,干脆亲自操刀再对卡文迪许的大脑进行再一次全局微调。只要让他的大脑再按备份恢复一次,那些能大大影响记忆的关键节点,这次就不至于再次“侥幸”漏网。这样卡文迪许的记忆应该就能顺利恢复,他也不会记得今天究竟发生过什么。而卡文迪许醒来时只有劳拉一个人在场,也没别人会知道今天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要在被发现前把问题解决,问题就不存在!随后劳拉亲自把卡文迪许推往治疗室,并且支开了操作员。接着她再次调取了储存着卡文迪许大脑信息备份的“铂金盘”,放入了微调仪的读取器中。这种为脑回春治疗推出的专用储存媒介,是约10厘米见方的一个扁盒子,内藏数十张坚硬的合金碟片,号称可储存万年以上且绝对无法伪造。在给仪器设定好调整程序后,劳拉按下了确认键。紧接着,把卡文迪许半个身子吞进嘴里的庞大仪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开始射出定向粒子流调整起目标神经元来。劳拉这才总算松了口气。虽然她得想法子解释为什么要再让卡文迪许做一次微调,但这总比让人知道卡文迪许曾缺失过半年记忆要好得多。第二天,劳拉依旧独自来到病房,等待着卡文迪许醒来。等到卡文迪许缓缓睁开双眼,心中仍忐忑不安的劳拉尽力翘起嘴角摆出一个微笑。卡文迪许看见劳拉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忽然又像是发现了更奇怪的东西,转而开始环顾四周,然后有点诧异地开了口。“怎么已经到了圣诞?”这句跟昨天一模一样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穿过耳膜。劳拉猛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脑子里轰的一下变得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