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解的拯救天使1卖鸡蛋饼的小贩把推车停在路边,五毛一根的廉价火腿肠在油锅里炸成金黄,堆成一座小山等待食客。我从小贩身边路过,他甚至都没抬头看我一眼。我注意到他了。他没穿防护服,这就意味着……防护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热油在锅里冒泡,不时窜出一阵“嗞啦啦”的轻响,一如C市盛夏的暖风,令人格外烦躁。我开始想念家乡的好香肠,把好香肠扔进油锅是暴殄天物,家乡的香肠非要在笼屉里蒸得酥烂才算地道,肠衣紧紧兜住肉类肆意的香气,让人格外难忘。无谓的想象使得我的心情更糟了些。我恰好行走在一座极端湿热的城市,又恰好裹着一层厚重的防护服,C市的夏日阳光毒辣,城市就是一只巨大的蒸笼,而隔离防护服的密封性大概比肠衣还要更加优秀。热空气中,街道扭曲起来,时不时漂移到几百米开外的GPS地图定位还没自己的直觉来得可靠。我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转了一圈,不幸地发现我又绕回了小贩那里。“一根火腿肠,不要蛋饼。”我说。小贩一脸讶异地抬起头。“您知道罗溪路市一路街口怎么走吗?”我赔了个笑脸,递过硬币,“我……找人。”“走到底就是……东边,第一个路口。”他用长筷子指了指高架桥岔口,然后挑了一根火腿肠,放进油锅里复炸了炸,特地在锅里多留了一会儿,递给我。阳光很好,我眯了眯眼,只觉得有亮光在我眼前一闪。我花了半秒钟才意识到那并不是火腿肠上泛着的新鲜油花——他递来塑料袋的手间忽然划过些许锋芒,一把刀片从指间露出。他毫不迟疑地用刀片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好像只是剪指甲一样的随意,鲜血肆意撒在刀刃上,他冷漠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狂热,一种超然物外的欣喜。他半张着嘴,嗓子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猛地往前扑来,几乎把自己的推车撞倒,小山顶端的火腿肠失去平衡,和葱花罐子一起七零八落地滚落下来,榨菜、葱花、虾皮混在一起,撒得满地都是。接下来刀片将要划破我的防护服,只要一点就好了,一小滴血就足够让我和他成为同一类人……我仓皇地向后逃去,却被人行道的栏杆挡住了去路。我完了。我绝望地用手挡住脸,但哪里都一样,只要进入血液循环,那些微小的分子很快就会随着血液循环扩散到全身……如果力量足够的话,我是说如果,我大概能蹬地借着力气翻过去,就像背越式跳高一样越过栏杆。头朝下倒下也许会摔到脖子,但怎么样也比现在这样好……就在这时有人猛拉了我一把。那股力道像甩实心球一样把我往旁边一扔,我直直地撞上了身侧的电线杆,这一下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后背疼得发麻,眼前满是闪烁的白色星子,要是力量再大一点,我的腰椎大概就会像苏打饼干一样碎成一片一片。但有一个念头告诉我,我得救了。和死亡相比,由于腰椎骨折在**静养几个月都算是可以接受的代价。我抬起头看我的救命恩人。她狠狠地踹了一脚小贩的推车,小贩重又变成了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也许她打起架来赢不了他,但气势赢了,就赢了一切。“谢谢……徐笑……谢谢你……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擦着冷汗。“裹得像熊一样在城里的主干道旁边迷了路,除了你们这群刚来的,还能有谁。C市都因为瘟疫封闭六年了,六——年——”她把最后两个字拖得很长。“你最好不要乱跑。”绕过街口,她警告我,“C市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不是所有人都怀有善意,他们——嫉妒你。很嫉妒。”我缩了缩脑袋:“他把我拖下水有啥好处?”“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咯。即使动杀心的是少数,嫉妒可无处不在。你要知道,每三个月才有两千个观察离开C市的名额,一百多万人摇号,几率比千分之一高不出多少——而你们,肯定能离开。”她戳了戳我的肩膀。“可C市现在……秩序也不差,生活也不差。”话刚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没有安全感就等于什么都没有……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她轻轻笑了笑,“看到他的眼睛了吗?——那个小贩。他是感染者,显然是最近感染的。他想逃走啊,可C市封锁他走不了。你觉得你表现出了百分百的善意,你愿意和他说话,你愿意买他的香肠,喔,多么的政治正确……可没用啊,你根本不理解他的心情。他要死了,他可能还有三个月就要死了,最多能熬到两三年,而你能活下去,甚至能离开这里,所以,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我低下头,把一只可乐罐头踢到路边。我不能了解小贩的心情吗?大概也不是……但我从来没有设身处地地去考虑他的感受。他六年没有走出过C城,不幸染上了瘟疫,然后……将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