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回归后的第93年 地球平均气温 -6.0度短暂的春天是这样结束的。冬天太长了,长到让人们愚蠢到忘记了褐矮星伴星猜想最重要的一环——小行星。那些该死的,在幽灵的引力作用之下飞舞起来的小行星。温室计划导致燃料缺乏,使得数据计算受到限制,而行星防御预警系统被要求以低电量完成所有天区的监测任务,在实际上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漏洞百出的扫描使得许多小行星没有被精确追踪,比如NR773569,一颗短期稳定在木星轨道的小行星,直径约半公里,从体积上看,属于“极度危险”。巡天项目的前七次扫描都没能获得它的完整数据记录,而每一次记录下的局部轨迹都没有引起监测算法的注意。直到巡天项目第八次扫描到它所在的天区。次日格林威治时间十二点零七分,全球警报系统向着全球所有的天文台,物理研究所和政府首脑发出了一级红色警报。因为仅仅两个月之后,一颗最大直径471米的小行星将要坠落在地球。一天之内,人们就给它赋予了一个烂俗而形象的名字,“幽灵之子”。小行星编号 NR773569,因褐矮星幽灵带来的引力扰动脱离太阳系外围柯伊伯带,后被木星的引力吸引,稳定在椭圆轨道,六年前再度脱离木星轨道。根据预报,落点在中国东南到印度半岛之间,从北回归线附近斜插着进入大气层,在更南的纬度击中地面。由于观测时间不足,人们对NR773569的密度分布一无所知,落点无法精确计算,仅仅能确定一片宽约四百公里,长两千公里的危险区。如果击中的是地面,那么势必将毁掉一大片本就珍贵的可耕种区,而如果落在海中,海啸将带来更大的灾难,以及令人绝望的大片土地盐碱化。亚洲南部沿着预测斜线正是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而这片人口密集区将要面临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撤离难题。民间的大迁徙在官方表态前就已自行开始。铁路与航空客票在放出的瞬间就贩卖一空,而航空公司甚至停掉了一个月之后的线路——到了那时候,回到南方能不能再离开都是未知数。“一个星期之后从公路走。”作为精神领袖,王七当机立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找死没人拦着,找生路就难啰。”“去哪里?”“杭州。路况会好些。我们只有大车。倒是比小车安全点。”实验仪器被密封起来,打包放上货车。玉米厂的车队一共三辆货车,都是拖集装箱的大货车,临时改装下倒是不愁放不下东西,还有大片余下的空地带人。玉米厂不缺粮食,水和燃料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车流顺着旧时的国道绵延开来,像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大灾当头,道路自然堵得水泄不通。谣言铺天盖地,扰得人心惶惶,夸张者甚至信誓旦旦地把幽灵的落点放在广州,围着首都煞有介事地画了个危险区的圆——尽管从概率上说,也并非没有可能。隔上十几分钟,车流才向前挪动挪动,一条两公里长的隧道,足足堵了两个小时。道路从丘陵中跃出,渐渐国道边有了村庄,城市撤并后,大部分村庄都迁走,但也有位置光照均良好的小聚落留存下来。这里的人们似乎并没有决定撤走,倒是摆起了自己的营生,高价贩卖水和油换取食物。“真像以前啊,我们的村子也是这样,依着省道建起来。”谢云感叹。“不,那不是自然形成的聚落……”林海说。谢云愣了一愣。车流停了下来,孩子们抱着零钱罐涌上了国道,只要谁打开窗户,就像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去去去,不给不给。”司机慌乱地想要关上窗,却发现那些伸进车窗来的手无论如何都赶不出去。接着是售卖油和水的小贩,他们逐一敲过车窗,炫耀着手里的瓶子和桶。有人的防冻剂不够,那就要用食物来换。人们操着四面八方的口音,互相间也丝毫没点照应。挂在道路两旁的村庄就像是吸血的水蛭,贪婪地从道路上汲取养分,迅速生长。幽灵之子到来的倒数计时第四十五天,车流彻底堵死在了路上。此时距离众人离开广州已经一周了,若是道路通畅,早该抵达杭州或上海,可车队已经一动不动。每小时都开不出几公里的高速公路上当然不会有事故,但更北的地方,向北逃亡的人们还在不断涌上道路。还有四十多天,有人按耐不住,走下车,开始步行向北方进发,而那些被困在南方,没有车辆的人也开始靠行走向北迁徙。沿路的气氛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最初选择步行的人,补给差不多要用光了。一个人也许对车辆构不成威胁,但如果是一群人,情况就不那么简单了。小车最先遭到波及。尤其是单人或两人的小车。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最靠边的车道,年轻的司机被拖出车窗,扔进路边的水沟,另一群人取而代之。王七抽出一根烟,点上火:“还是没想到啊,在有人看得到的地方也开始杀人放火了啊……小路上只怕更糟。”谢云没说话。王七脸上凶狠老练的表情,终于和脸上那道经年未退的伤疤应和起来,而曾经的少年阿七眼中拥有过的温情已经不复存在。“拿着。”他将一把手枪扔给谢云,“给你我还放心。”“这是?”谢云还没反应过来。“真家伙,不会用我教你。不到万不得已别拿出来,也别告诉别人。秩序已经崩溃了,跑运输的总得存点压箱底的玩意儿。该用的时候用。我到最后那辆车去,第三辆容易出事。”幽灵之子到来,倒数第四十二天。车流已经两天没有动过了。常有步行的迁徙者经过,最开始三三两两,接下去开始组织起队伍,人数越来越多。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徒步走到北方。车队前方已经至少有四辆车出了事,虽然截至目前为止出事的都是小车,但已经是极其危险的预兆。收益与风险成正比,谁都懂得这道理,而集装箱大货车,正像是车流中的大鱼。王七让外貌最彪悍的人坐进驾驶室坐镇作为威慑。他选了八个人,或者是像齐北流那样的高个儿,或者像他那样脸带凶相,加上他自己,每间驾驶室里留三个人,货车轿厢则彻底锁死,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开门。黑暗锁不死声音。当夜晚降临,谢云仍旧依稀能听到车外的喧哗,这一夜,又不知道有多少车辆易主。恐惧像是一粒融化在水中的毒药,每个人都神经紧绷。封死的车厢让人心神不宁,没有一丝光亮,又不保暖,滴水成冰,二十多人蜷缩在仪器旁边,共同看守着食物和水。谢云摸索着那支手枪。其实他用过枪,也依稀记得举枪的姿势。那也是他唯一一次碰枪,大学军训实弹射击,自动手枪,打了五发子弹,全部脱靶……他不知道王七为什么把枪给他,是因为他值得信任吗?可他并不是个勇敢的人。他不断地在脑海中演练着,如果有人冲进来他该怎么做。在想象中他是个所向披靡的英雄,他自嘲地笑笑,还是不要遭遇如此的情境更好,他胆子从来都很小。谢云终于睡着了,他实在太困了,距离上一次睡着也许已经隔了两天。在梦里他落进了无边的黑暗,黑暗像是个不曾拥有边界的盒子,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他在向下坠落,缓慢却无可阻挡。后来他依稀觉得周身的一切摇晃起来……他看到了光,还有一些并不清晰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他睁开眼,似乎有阳光洒进车厢。只是这第一眼,谢云就猛地惊醒,背后全是冷汗。——车厢应该全部锁死了!他听到的声音见到的光,一切都不是梦境!谢云挣扎着爬起身来,他不清楚当下的境况,但直觉觉得不妙。他躺在轿厢最靠里,只凭这光亮他就知道集装箱的后板肯定是掀开了。脚步声和叫喊不绝于耳,谢云向亮光处摸索过去,地上躺着一个男人,额头上尽是血迹,像是被钝器击打过,手臂上还有两道很深的伤痕,不省人事。谢云不认识这张面孔,也就意味着这个男人并不是车上的人!车内一片狼藉,像是曾经遭人洗劫,谢云一时间心跳加速,但他知道现在还顾不得别人。很快,他就和一群陌生人打了照面。一群人约十二三人,将红色绸布系在胳膊上以示立场。谢云一眼就知道不是自己人,车上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然后他看到了林海。她手里拿着一只椅子,正和人群对峙,旁边已经有两人倒下,都是认识的人,常年搞科研,其他人不知去了何处。“这块打包的箱子里只有仪器。都是高精度的,吃的喝的你们都拿到了,别去糟蹋东西……”林海的声音很轻,还带点颤音,分明在发抖。谢云心中一时一团乱麻。防线已经退到了车的中央……也许投降妥协会来得更好……他想着该如何出现,最终只是提着椅子走上前去,将一人的队伍扩成两人。林海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僵持的局面下,谁先开口都不怎么合适。转机很快出现。谢云看到了齐北流。他从车后接近人群,手中拿着一把铁锹,一米九的个头,远看很容易分辨。奇怪的是,没有人阻止他,也许是局面太过紧张,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情况……林海似乎也在压抑着惊喜,尽管齐北流也许不擅长打架斗殴,但至少他的外表足够强悍,正是此时最缺的门面。这一份惊喜很快就止住了,当他越过人群时,谢云终于看到他的左臂,那里绑着和其他劫匪一样的红巾。出乎意料的是,齐北流并没有再往前走。“她说的是真的。走吧。吃的都拿上了。”齐北流和队伍里像是头领的络腮胡男人打了个照面,络腮胡点了点头。谢云几乎要晕过去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从小长大都是好学生,虽然玩心不小,但打架斗殴可从来没他的事儿。“啊,还有一件事情。”齐北流忽然说。在谢云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之前,齐北流忽然挥起手中的铁锹,狠狠向林海砸去,仅仅是这第一下就使得她失去了意识,但他根本没有停手的意图。谢云脑海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他没有料到。他没有料想到齐北流会以这样的方式宣告投诚!齐北流要向一群业已失去人性的暴徒证明,他也很疯狂,他要和他们一起往北,洗劫一辆辆逃亡的车辆,拿到足够生存的食物和水。当他确定了要和一群劫车的流亡者同行之后,就意味着他已经和过往分道扬镳,十年相识共同工作的情分,在生存面前大概一文不值。谢云潜意识里并不相信齐北流的决定,它太荒谬了,他明明拥有足够的食物、水和燃料,却放弃了车队加入一群步行向北的迁徙者,如此的决定实在不符合理智。但恐惧和绝望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失去身为人的底线……谢云甚至忘记了王七给他的枪。在之前的几分钟里他一直盘算着怎么把它拿出来而不被抢掉,但仅仅是一瞬间,所有的计划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本能在支撑着身体行动。他抄起椅子扑了过去,接着脑后一疼,眩晕就向他袭来。他后悔,他很后悔。和他一起走过那么多年的林海要死了,而且很可能已经不可挽回了……在那之前他都只想着妥协想着沟通,就像林海说的,他很奇怪,为了真理和科学,他是不担心牺牲自己的,可一旦真正说到了生死,他反而怯懦起来。也许快要死亡的时候每个念头都会拉得格外长。他记得那时候她站在窗前,光透过浮满微尘的玻璃打出一道道光柱,远方的云也映出远远的光棱,他盯着女孩盯了好久,林海问他在看什么,他愣了愣说那是丁达尔效应,她笑他一点说谎话的天分都没有……他也还记得西湖岸边,雪景之下微笑的林海,那时候他们还年轻,有无限的希望和无限的未来。她是中科院物理所最优秀的热动力分析师。她擅长大气模型的建立与边界效应调整,她的数学功底好得惊人。但她的聪颖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齐北流敲打着她的头颅时会怎么想呢?这个女孩的记忆里藏着多少不同寻常的知识?她发表过多少论文影响因子几何?不,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谢云也想活下去,和林海一起活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醒来,但林海不会了,所以他也无所谓。那个女孩说,她可以回故乡看看了。可谁知道那座古城已经成了她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混乱中又有一个思绪告诉他,他早就没有故乡可去了。他的故乡早已不再是古时的江南,没有飞舞的春风、烟雨和柳絮,仅有终年的白雪,而如今的江南,亦不是他记忆里的江南。幽灵将一切抹去,不留一点痕迹。但如果要说有什么比幽灵更可怕的话……那也还是有的,就在他面前,被幽灵带来的灾难逼到生死边缘,又以生存的名义举起武器的人们……当死亡成为随时可能来到的危险,以几千年建立起来的法律、伦理、道德,所有人类社会的基础都在顷刻间变得支离破碎。而杀人与被杀,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也仅仅是一念之间,所有的底线都可以放弃。意识没有继续模糊下去,谢云终于摸出那柄手枪,他唯一知道的是,它足够夺取人的性命——即使他已经几乎看不见东西了。枪声在国道上炸开。车队亮出了底牌。在一个没有枪械的国度,一把手枪足够震慑全场,而真正的杀伤力几何并不重要。人群并没有像谢云料想中那样一同冲上来,听到枪声的当口,所有人都丢盔弃甲地逃跑了。为了生存而聚集起来的队伍,终究只是一盘散沙。“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啊!齐北流!——”他大喊。但渐渐消失的身影没有给他答案。谢云也永远,永远不会得到答案。谢云没能杀死任何一个人,一个初次用枪、视力模糊的家伙打中自己的概率可能还大一些。他活了下来,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消失了。车队中的第一辆货车被洗劫一空,清点下来,出发时共二十七人,齐北流转投步行向北的队伍,生死不明,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其余二十六人,四人无恙,十四人轻伤,一人重伤,七人死亡。讽刺的是,那些价值连城的仪器无人问津,食物、水和燃料却被分了个干净。幽灵之子到来前第二十六天,车队抵达杭州。越往北,路况越好,北方的疏散大致完成,而更关键的原因则在于,随着时间推移和进一步计算,幽灵之子的高概率危险区向西南调整了六百千米。广州离开危险区。名义上说,杭州的人们都是成功者,可大多数人都格外沮丧,无精打采。经历无数周折才拼命来到这里,却被告知其实他们离开的南方并没有危险,着实是不小的打击。无论如何,在这里,至少还存在所谓秩序。冰雪封冻了数十年的城市里还能搜刮出些陈年的物品,足够供来人使用,这座大城市能够容纳所有的来者,旧时的居民区被划成避难所,除了没有水电暖气,一切都好。谢云回到了杭州,一座曾经被遗弃,又作为避难所重新启用的空城。但林海永远回不来了。八月中,幽灵之子如期而来。在它来临前的数日,流光漫天,星落如雨。即使是传说中狮子座流星雨的爆发,在它面前也要黯然失色。流星没有固定的散射点,无规律地从四面八方落下,火流星格外多,拖着长长的尾巴嗤啦啦地划过天际,还有些或紫或绿的明亮细线,无声息地飞过去,为这盛大的光景填上些色彩。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些更大的流星,一颗直径二十四米的小行星就在印度孟买上方爆炸,城中的玻璃窗纷纷炸裂,几乎无一幸免,造成了两千多人受伤,不过比起紧随其后的小行星来说,这点影响微不足道——一颗四百米的小行星足够在瞬间毁掉一个小国。在杭州,一切却像是一场狂欢。一场史无前例的撞击事件能够充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这里百分百安全,不会有生命之虞,即使每个人都表现得格外肃穆,不难看出,许多人对于这般异象颇有几分兴趣,甚至有人特地找来一台卫星电视,放在医院广场的中央,拿柴油发电机撑起投影。幽灵之子来了。十二点十分,亮点越过大气层,出现在镜头中。与许多人想象中并不相同,幽灵之子的来临并非遮天蔽日,它倒相当明亮,甚至就像是天上的第二颗太阳,尤其当它落入大气层之后。小行星前端的空气被极度压缩,很快被加热至等离子态,成为一颗耀眼的光球,连太阳的光辉都被它压了下去,隐没在一片纯白之中,它的光芒足够损坏了多数摄影机的光学元件,如果有人抬头直视那颗光球,他在未来的一个月内都将看不到东西,但其实这无所谓,因为那些人们几乎不可能活过之后的冲击波和热浪。幽灵之子是如此的庞然大物,以至于能拉出有形的冲击波,被压缩的空气折射出一片扭曲怪异的景象,冲击波的前锋率先抵达地面,以惊人的力量瞬间粉碎一座山峰,它所及之处甚至无法观察到损害,地面在瞬间开始燃烧,邻近的印度洋洋面也接触到了冲击波,近岸的海水沸腾,蒸腾成了白雾,又迅速过热消失不见,在连绵的白雾中,隐约能看见数道急速扩散的波峰。波纹很快消失在更加浓密的白雾中,但随着小行星的到来,它会越来越高,最终成为一场连绵不断的海啸,在大洋上,幽灵之子激起的波浪只是目力所不能看见的水纹,但到了近岸,层层浪头叠加,掀起的巨浪可以沿着海岸线入侵数十公里。冲击波中,离得最近的摄像头一一毁掉。这些留在现场的器材也抵不过热浪与气流,尤其是气流中掀起的各式杂物碎片。尔后是真正的撞击事件,但恐怕幽灵之子的撞击本身不会留下任何影响了,仅仅是第一股冲击波就毁掉了所有可用的探头。在小行星面前,大地就像苏打饼干一样脆弱,它会留下一个比自己本身大上几百倍的深坑,在未来也许还会成为印度半岛的一片海湾,要再花上数万年,才能在尘土的沉积下变回恒河三角洲。导播不断地切换着镜头,卖力地捕捉灾难的每一丝踪迹。七十七公里外的一个摄像头记录下了冲天而起的蘑菇云烟柱,就像火山爆发时的烟柱一样壮观,只是规模更大,烟云也更厚,云层中青色的闪电不时闪动着。仍发着光的灼热碎屑被抛到空中,形成一片锅盖般的火云,与其说火云,不如说是燃烧着的石头,他们被抛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并很快反向加速下落,成为一颗颗火种,点燃这片平原上尚未燃烧起来的边边角角。这也是导播找到的离灾难现场最近的镜头,炙热的碎屑落在摄像头边,不久就烧掉了数据连接线。太空中,幽灵之子的落点成了一个白黄色亮点,嵌在印度半岛的海岸线之上。它击中了恒河三角洲,扬起漫天烟尘,而在可预期的未来,东南亚海岛的火山将因这次撞击活跃不已,同时将千万吨的微尘撒向晴空。“你知道吗,我希望它落到广州。”一个声音忽然说。“你没事吧?”医生愣了愣,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他伤得不重,腿上打了点石膏,摇着轮椅下到广场来看直播,眼神却格外空洞,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群。幽灵之子撞击带来的地震波到杭州,即使五千公里之外已成了一片岩浆地狱,在这里,避难所只是轻微地跳动了一阵。广州大概要严重些,但大多数现代建筑物起码能负担八以上的烈度。谢云凝视着地平线,半晴的午后,早上方才下过些小雪,迷蒙的阳光自云缝中洒落下来。“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被告知我们所有的牺牲都是无用功……都是,他妈的,无用功。”他又说。讽刺的是,真正的直接死难者其实并不多,多是将死的老人,儿童,以及一批没有撤离的本地居民。相比起转移途中的死者数量,这点伤亡不值一提,在过去的两个月中,重灾区印度半岛的死亡人数也许要以亿计。但相比起那些默默离开的人们,撞击事件的死难者们更有冲击力,也更受观者们的欢迎。不久,他们将被精心包装成各种各样的故事送到四面八方。至于到那时候还有没有人有心消遣,鬼才知道。遍布着雪花的屏幕上反复播放着可称诡谲的画面。在摄像机被冲击波震得粉碎之前,它们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的原貌,升腾起的蘑菇云与燃烧的大地,末日之景在高温下扭曲。谢云默然望着屏幕,世界粮仓恒河三角洲在天火中化为一片焦土。幽灵回归后第九十三年,八月十七日,小行星NR773569,亦即幽灵之子撞击地球。撞击引起一场十点七级地震,震波环绕地球五圈才衰减至无法观测,激起的尘土与碎屑最远被抛至同步轨道,大量微尘滞留在空中。在未来的十年中,环太平洋火山带将会变得异常活跃,到达地表的辐照量也会变得更少,这也宣告着温室计划彻底失败——人类再也没有多余的能源支撑温室气体的生产了。随之而来的乱世之中,温室计划的细节与背后的纷扰被渐渐揭露。但一切早已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