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坠落

果冻小姐是个外星人路依依醒来的时候，发现猫咪小仙趴在墙角，地上有一块绿色的果冻，微微有些发光，猫咪弓着背，一副要和果冻打架的样子。好吧，我肯定还在做梦。路依依想。几天前路依依就在梦里“醒来”过，爬下床，吃好早饭去上学，到了校门口发现书包没有带，脚上还踩着拖鞋，年级主任在门口值班，头上长出恶魔的红色犄角，值日生也变成了绿色的小妖。路依依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做梦。这回大概也一样，一块平白无故出现的果冻，还会发光，太荒唐了。路依依侧过头去看地上那块奇怪的果冻，它发着微绿的荧光，却好像**一样能够流动，眨眼间就变成了荷包蛋的形状，在一阵劈噼啪啪的奇怪声响后，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救命救命！它想吃我！”“呀！”路依依吓了一跳，一个不稳把手臂磕在桌角上，猫咪小仙哧溜一下跳到了窗台上，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似乎格外不满。路依依揉着手臂，疼痛的感觉真实而清晰。可梦里应该是感觉不到疼的啊。路依依想。而且，周围的事物也太过真实了，挂钟的指针指向晚上七点三十，桌上摆着一张让她头疼的数学卷子，半小时前路依依的确在做卷子，后来不小心睡着了，和事实完全吻合……地上荷包蛋状的果冻抖了两下，又一次开口说话了：“你没在做梦啦。”“啥啊！你，你是什么东西……”路依依一下子懵了，果冻不仅会说话，还能读懂她在想什么！“嘘——别出声别出声。”果冻调整着音调，声音很快顺耳多了，像个小女孩在说话，“按你们的说法我是外星人。别管啦，快把猫挪走！——它……它不听我说话！它要吃我！”“你听得懂它说话？”“当然了！我们的翻译器比人类最强的翻译器要强一百倍！——不然我怎么和你说话……你快点！快啊——”路依依抱走了猫咪小仙，那块果冻像是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下来。果冻恢复了滚圆的形状，在地上挪动着，速度并不快。路依依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她打开抽屉，给果冻递去一个旧木头笔筒，打破了尴尬。“谢谢你。”果冻顺着笔筒爬进去，趴在笔筒顶上，变成一个圆球。路依依把笔筒放到桌子上。她现在满肚子的问题，恨不得一口气全部说完，但路依依想了想，还是从最重要的问起：“你是谁呢？你刚刚说外星人？”“对啊。”果冻说，“你看，怎么样都是吧。”“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可以叫你果冻吗？”“不行！”绿色的果冻大声抗议道，“还有你正在想的备用提案也不行！小神和小仙凑一对算什么事啊！我又不是猫！人类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起名字这种事情啦！我有名字！”“抱歉，抱歉。”路依依挠了挠头。果冻气鼓鼓地趴在笔筒上说：“你可以叫我艾伊，在我们的语言里，意思是长生。”路依依想，还是叫果冻好了。她记外国名字的本领向来差劲。“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啊！你们的脑电波在我这里都能翻译成文字的！”果冻小声嘟哝，“算啦，你不擅长记名字的话，果冻就果冻吧，不过……”果冻说着晃了晃身子，绿色的身体再次变得像水一样流动起来，先有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然后是身体，荧光绿色透明的身体渐渐撑开成一尊小小的雕塑，海浪一样的长卷发披散下来，像是插画里的小姑娘，格外好看。路依依惊讶地盯着果冻：“这就是你真正的样子吗？”“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果冻笑了笑，“我们没有固定的外貌啦，就像……嗯，橡皮泥吧。”“好棒呀，我可以叫你果冻公主了。或者……果冻小姐？”“太羞耻啦，还是果冻吧！”果冻从笔筒上跳下来，左右走了几步，似乎在四下张望着什么。它还不适应行走的姿势，踉踉跄跄地又把自己摔成一块圆形果冻，差点掉下桌子。路依依托了一把，果冻才没摔下去。它摸起来很凉，质感倒很像是真正的果冻。路依依还没回过神来，果冻忽然从圆形的身体上伸出两只小手，指着路依依左手边的墙壁说：“那里。”“什么？”“飞船。我的飞船。”果冻说。“飞船？！”路依依吓坏了。“是啊，飞船，不然我怎么来的。我收到它的讯号了，它掉在客厅窗台外面的花架上，唔，可能都有点坏了……”路依依跑出房间，往客厅的窗口探了探，这才明白果冻的意思……不仅飞船坏了，窗台的花架也坏了！花架被砸了一个坑，种满酢酱草的花盆震倒在旁边，太阳花蔫了一小半，惨兮兮的，有一只鹦鹉螺贝壳一样的东西躺在那里。细细密密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在贝壳上，路依依小心地把它拾起来，带回房间。“——那个啊，迫降失败啦。对不起对不起啦。”果冻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很努力地减速啦，还是撞上了！”路依依把那只贝壳状的飞船递给果冻，果冻在圆形的身体上做出了个微笑的表情，忽然凭空伸出两条细小的手臂，手臂的末端摊开，像两只小勺一样稳稳地抱住贝壳，放进旧笔筒里，把自己的飞船牢牢保护在身下。“人类的身体好弱呢，力量不好控制，又复杂得要命，还是圆形好掌握。”接过飞船之后，果冻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可是那样子好看呀。路依依刚这样想着，果冻就又变回了小公主的样子。“很漂亮哦，果冻小姐。”路依依说。“你夸我我也不会开心的啦，哼。”果冻说着，脸上却满是笑容。“你的飞船……坏了？”路依依问。果冻一下子激动起来，像是触了电似的，头发一一竖起来，说：“对！都怪你们啊！我出发的时候，人类连电都不会用呢！结果现在却造出来那么多的飞行器！”“所以，你是和太空飞船相撞了？”果冻气鼓鼓地捋了捋头发：“不是哦，是太空垃圾啦，太空垃圾。”路依依有些不明白了，问：“是那些坏掉的卫星吗？”“有一些是，还有很多不同的种类，超过使用年限报废掉的气象卫星很多，我撞上的那块则是火箭的碎片。路依依看过火箭发射吧？仔细的话可以看见火箭后部的助推器随着升空被一一扔掉，有些碎片会落回大气层烧掉，有些就会一直飘在轨道上，变成太空垃圾。”“它们不会掉回地上？”“不一定哦，只要它拥有足够的速度，就会绕着地球转啊转。想象一下你站在地上，扔出一件东西，它会沿着弧线落回地面吧？如果速度足够大，那个理想中的落点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条绕着地面运行的圆形的轨道哦。”“这样啊……”“高速运行中的太空垃圾和子弹根本没什么区别，太危险了，我差点就没命了！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鲸鱼座还给提供降落指导服务呢！我要是早知道也不可能躲不开，实在是运气太差了。”果冻手舞足蹈地演示着当时的情况，话里还带点委屈的。“那你怎么回去呢？搭我们的太空船？”“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果冻叹了口气，“我才不想让人类知道我的存在呢，鬼知道那群科学家想拿我干什么。再说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火星？除了地球，太阳系只有火星上才有很小的可能存在生命吧。”果冻晃了晃小脚，摇摇头说：“那里现在没有生命啦，早几亿年倒是有，但和你们就没什么关系了。按照你们的星谱，我来自天鹅座的61cyg，有些时候它也被叫作比亚齐飞行之星。”“很远吗？”路依依没听说过那个名字。“很远很远，离这里有十一光年。光都要走十一年。”果冻蹲在笔筒上说，“你们的飞行器太慢啦，光走到太阳系最外侧的大行星海王星只需要四小时，作为对比，你们的飞行器中最快的“新视野号”走完这一段距离……用了八年零八个月。也就是说，搭你们的飞行器到我们的恒星系需要差不多二十万年吧。”“那怎么办呀？”果冻抱着她的小飞船说：“等着就好，飞船自己会修好自己。但愿能赶上发射窗口……没有辅助设备恢复起来会很慢，只好慢慢等了。我可以借住在路依依这里吗？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猫咪小仙怎么办？”果冻做出一个抓狂的表情：“我……我试着说服它吧。”要藏起一个二十厘米高的袖珍小女孩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尤其如果小女孩并不喜欢躲在阴暗的床底下。路依依倒是不担心，她信奉一条道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一样东西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那它就很容易被忽略。可千算万算总是有意外。“路依依，旧笔筒得洗啦。”“好的！我马上！”路依依从妈妈手里夺过笔筒，跑去卫生间。“今天怎么这么勤快。”路家妈妈一脸的疑惑不解，只有路依依知道，那时候果冻正缩在笔盒里，瑟瑟发抖。路家爸爸在整洁方面宽容得多，但对于被砸坏的花架始终耿耿于怀。“不，不可能，花架可是铁质的，怎么样都不可能砸成这样，就算楼上摔了花盆摔了杯子，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留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事情肯定有鬼。”不是有鬼，是有外星人。路依依如是想。但她又不可能把果冻的事情说出去，于是只能憋着笑，看路家爸爸隔三差五地宣扬着他的最新推理。麻烦虽然不少，果冻到底还是在路依依的卧室里住下了。果冻最开始还像个乖巧的小姑娘，可没过一星期就不再遮遮掩掩，她踩着小脚在桌子上一路狂奔，高高跃起，跳到**。“迫降成功——！”她翻滚了两圈，没有再变回圆形的果冻。不一会儿，果冻又爬上窗台，趴在猫咪小仙的身边，给它顺毛。路依依想，果冻算是彻底说服猫咪了，天知道果冻来的第一天猫咪小仙还想把果冻给吃掉。果冻住久了之后胆子越来越大，小女孩天天四处飞奔，有时候也不要路依依带着，一个人出门，最后路依依干脆给果冻配了把钥匙。而果冻的飞船就一直躺在书架的角落，藏在一叠教辅书后面。据说它能自我修复，却一直没有好起来。那条裂缝横亘在飞船中央，格外扎眼。这天下午，路依依回到房间，果冻照旧不在。路依依放下书包准备做手工课作业，忽然看到了笔筒里的飞船。她想到了文件袋里的502胶水。胶水很牢，粘起来也仅仅是很薄的一层，如果粘在手上，靠蛮力根本撕不下来。地球的科技虽然没有果冻他们的发达……却也很厉害呢。路依依想，要是果冻看到了也会很高兴吧。她这样想着，小心地把贝壳的裂缝对在一起，用旧笔芯的笔尖蘸上胶水，抹在裂口处。路依依聚精会神地对着裂缝，不敢有一丝马虎，可就在她快要完成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尖叫——“路依依！——你在——干什么啊！”果冻骑着猫咪小仙冲进房间来，要是平日她敢这么做，小仙肯定会把她甩下去，可今天连猫咪也站在了果冻的一边，一脸愤怒地盯着她。路依依吓坏了，轻轻把贝壳飞船放下。“我……想帮你修飞船……”“这样怎么可能修得好啊！笨蛋路依依！502的胶水强度，还没飞上天就散架了！”果冻对着她大吼，路依依还从来没见过果冻这么生气的样子。“我……我也是想帮你……”路依依一时间两手不知往哪处摆了，只是直觉觉得这件事很严重。“好心帮倒忙！”“我觉得它看起来一直没变化……”“不要小瞧它啊！它很安静，不喜欢说话，恢复得也慢，但它的白色的外壳虽然脆，抗压能力却比地球上已知最强的材料都还要强上二十多倍！而且，它也是生物啊！”“生物？”路依依一个激灵，但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对不起，它……没事吧？”“会好起来的……可是它会疼啊！”“我，我的错……”路依依绞着双手，眼泪就快要流下来了。“唉，算了算了，好心的小姑娘。”果冻叹了口气，把贝壳抱回笔筒，趴在桌上，“路依依的心意我领啦。”自那之后，果冻没再提贝壳飞船的事情，仍旧把路依依家当成自己家，四处乱跑，玩够了就会爬上桌子，看路依依写作业。路依依最头疼的就是这时候了。“路依依连这都不会做吗？超——级简单的。”果冻嬉笑着蹲在路依依眼前。“我不会啊。”路依依说，“数学题超级麻烦！”果冻翻了翻路依依的习题册说：“可是很有用呀。”“哪里用得到？”“没有数学就没有太空飞船，所有的轨道计算，燃料计算，全部以数学为基础。”“可我没想去造太空船……”路依依说。“现在不想不代表以后也不想啊。路依依不想看看别的星球上的事情吗？虽然距离真的很远很远，但每一颗有生命的星球……都是宇宙的奇迹。”“但当我都变成奶奶了都不可能飞出太阳系吧！”“那也总有人得走出第一步。”果冻笑着说，“再说，太阳系的其他行星也很有趣哦。”果冻开始说起她的太阳系旅行见闻，光是太阳系里的事情就够说上好几个星期呢。果冻从深蓝色的海王星开始讲，讲到躺着公转的天王星，土星漂亮的冰环和它的卫星们。果冻也很喜欢咆哮了几百年的木星大红斑。和火星上两万五千米高的奥林匹斯火山一样，它们都是太阳系最著名的景点。但果冻说，风景再怎么漂亮也比不上生命存在的地方，那些以壮美著称的雄伟风景，到底缺一份精细。她骄傲地讲起另一些故事，在鲸鱼座十三星上，她曾经和伙伴被章鱼一样的八爪贩子带走，又带着所有人逃回了航道。即使这样她仍旧喜欢那颗行星——那些六七米高的紫色植物只有一根茎和一片叶子，它们遍布行星，远看起来像是铺满莲叶的海洋，动物们就藏在高高低低的叶子和发光附生藤中，不知为什么都长得特别像八爪鱼。还有飞马座阿尔法星尚未演化出智能的粉色海洋。再过上几千万年，那些吞食粉红色海藻的节肢虫大概会成为那片海洋的主宰。而地球呢？“唔，是最好心的星球啊。因为有路依依。”果冻评价道。路依依脸红了，低下头假装写作业。“路依依在想什么，我全看得见哦！”果冻摆了个鬼脸。眨眼间，果冻已经来了三年了，贝壳飞船把自己修好了，而路依依也读到了初二。路依依开始学物理和化学，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一边笑话她笨一边给她讲解答案的小女孩，虽然要保守果冻的秘密很麻烦，可是，路依依最喜欢果冻了。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果冻说，她要走了。“虽然因为飞行器坏了没办法四处观光旅行啦，不过也只能先走了呢。所有的飞行线路都是计划好的，我需要用引力弹弓加速到启动反物质发动机的临界质量，否则我就回不去了。合适发射的时机只有这几个月。”“引力弹弓是什么？”“就是……从大行星偷能量啦。当行星的排列恰到好处时，就能够办得到。如果你学到高中学到卫星变轨，老师会和你细细讲的，我们会利用大行星的引力加速，拿走一些它们的能量用于加速。”“听起来好不道德哦。”“人类就是麻烦啦，用词问题而已，也可以用借啦，借！你们的飞船也在做一样的事情，其实对于大行星和恒星来说，被借走的能量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总之，我必须走了，否则我就会错过发射窗口，得在这里再等上几百年……”到了告别的那一天，路依依和果冻一起偷偷溜进已经关门的公园。草坪上没有人，路依依按照果冻的嘱咐远远地站在一旁。她攥紧了手里的手串。手串上系着一颗白色珠子，果冻说，飞船需要精确配重，珠子是飞船生长出来的多余部分，就留在这里了。它像颗种子一样，会继续长大。路依依咬了咬嘴唇，问：“呐，果冻，我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绿色的小姑娘愣了愣，点点头，说：“是这样。再见了。”“谢谢你，果冻小姐。”“再见，路依依。”那天晚上，以泉城为中心，方圆两千公里之内的人们都看到了西北方天区一颗逆飞的亮绿色流星。流星的起点，路依依站着，呆呆地望着星空，夜空澄澈得像要凝固一般，猎户座刚刚升到天顶，冬季大三角挂在天穹之上，明亮闪耀。她看着那些闪烁的星子，明明是那么美的景色，眼泪却不知什么时候淌了一脸，怎么也停不下来。那时候，路依依还不曾意识到，在她的心中，一颗名为梦想的种子已经悄悄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