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雷欢都在领导的责骂声中度过:“带着一个班的孩子出去活动,怎么不好好看着?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责任全在你一个人身上,会对你进行最严肃的处理……”同时,她还必须应付同事的盘问。关于明明的死,同事们的想象力也极为丰富,他们不去写小说,实在是中国文坛的严重损失。中午放学,雷欢一个人郁闷地往家走。行人来往如织,雷欢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赶路。忽然间,前面有什么吸引住了她。她有些恍惚,扭头定神再看那个地方。她愣住了,尽管双腿还在迈动,但她知道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一个男人。大街上的人数以干计,可在雷欢眼里,就只有那个如标枪般站立的男人。她在心中问自己:他是谁?怎会感觉如此熟悉?我该知道的。同学?怎么会有种难过的感觉……那个男人也在看着雷欢,定定的,夹杂着迷茫与努力追忆的神情。他的嘴唇翕动着,仿佛有干言万语压在舌底,无法说出。但他终于还是喊出来了,声音里充满了惊诧与欢喜。“雷欢,是你!”“关少冰!”雷欢睁大眼睛,“是你呀。”“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关少冰激动得手足无措,脸色一阵阵发白。他用几乎颤抖着的手指着街对面,道,“老同学,有空吗?到对面咖啡店坐坐,怎么样?”雷欢迟疑着,却下意识地点头同意。他们走进咖啡店,找了个临窗的座位,面对面坐下,电脑侍者驱动六个轮子,为他们送上两杯热乎乎的咖啡。最初的激动过去了,雷欢渐渐不安起来,双手叉在一起,时而放在桌上,时而放在腿上。关少冰坐在她对面,一边用瘦细的手指拨弄着杯子,一边故作平静地看着雷欢,同时也看着她身后来来去去的男男女女。《田园交响曲》在空气中流淌,其中掺杂着男女放肆的尖笑和号叫,来咖啡店的人们的修养并不像他们的打扮那样好。“这咖啡,很苦。”雷欢先打破沉默。“是呀,很苦,要多放点糖。”关少冰拿起匙子,“你要不要?我给你放。”“不要,不要,”雷欢捏着杯子,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着,“我自己来——我们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吧?”“准确地讲,是八年零七个月又十三天,”关少冰纠正,声音尖且细,“高考结束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你的记忆力还是那样好。”关少冰的嘴角**了一下:“高中三年的生活,我至今没有忘记,也忘记不了。”雷欢惶恐起来,双手握住杯子,温热的杯子烫起手来,她急忙松手:“我记得,你考的是昆明生物工程学院。”关少冰点点头:“在学院里混了两年就被开除了。”“被开除?”雷欢不解。她知道关少冰性格是孤僻了些,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但绝对不是喜欢捣乱的人,况且他很聪明,成绩一向优秀,怎么会被开除呢?“没错,被开除了。”关少冰苦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取得的成就超过了校长大人,于是就被开除了。理所当然,也是我活该。”雷欢默然。“那你现在—一”“在高贺实验室工作。”说这话的时候,关少冰脸上显露出少有的神采。对高贺实验室,雷欢只知道它是世界有名的生物工程实验室,就在枭阳市,负责人是个科学怪才,叫高贺。于是她说:“好职业,正是你所爱好的。”关少冰笑了笑,问:“我记得,你考的是幼师?”“对,当孩子王。”雷欢淡淡一笑。关少冰呆住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美,美得让他心动,也让他心痛!雷欢慌忙避开关少冰的目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的确很苦,还有一股焦味。她放了一匙糖在杯子里,并用匙子搅动。关少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新闻上说,昨天死了个小孩,听说,是外星人干的。”他转移话题。“嗯,那个小孩就是我班上的,死得太惨了。”“哦?”关少冰抬眼看着雷欢,又急忙垂下眼睑,不让雷欢发现自己的窥视。他捏着匙子让它在指间转动,问,“你见过那个外星人吗?长什么样?”“很可怕,尤其是那双惨绿的眼睛,像魔鬼一样,冷,没有一点儿生气。”“绿眼睛?”关少冰停止转动匙子,紧盯着雷欢。“可怕极了。”雷欢垂眼看着杯子。“你真美。”关少冰说得很慢,仿佛在念一首抒情诗,“有人说,时间能改变一切。我想,这句话错了,时间能改变许多东西,但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你说,是吗?”雷欢没有回答,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反复说着一句话: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是否接受,不管时光怎样流逝,不管世界怎样改变,我爱你,这个事实,绝对、一定、永远,不会改变。这话是十年前关少冰对她说的。可惜,这话不能给她带来丝毫感动。它能带来的唯有深深的恐惧,现在亦是如此。沉寂良久,关少冰打破沉默:“你的金知了真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是、他、送、给、你、的、吗?”雷欢一下子愣住了。话中的“他”指谁,她当然明白,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肯定吧,不是事实;否定吧,又恐关少冰误会,该怎么说才好呢?正犹豫着,忽听“啪”的一声响,抬眼看时,却是关少冰给了他自己一记耳光,一记极响的耳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我没这个资格。”两人复又沉默。凝固的空气歹E死地压在雷欢心上,她忍受不住,蓦地起身:“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把关少冰一个人丢在热闹非凡的咖啡店里。关少冰欲喊住她,又自知无用,无奈地坐下。一仰脖,他把整杯咖啡倒进喉管里。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