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少冰低着头,旁若无人地走进饭店。饭店里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但他无动于衷,热闹是人家的事,与他无关。一种异样的感觉促使他抬头,那只是一种感觉,甚至连感觉都说不上。总之,在那一刻,他忽然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抬头就看到了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她。时间忽然回到十年前,他抬头看见了她眼里的自己。她那长长睫毛上的微光是多么的诱人!现在,那双眼里有谁?他瞅见了雷欢对面坐着的男人,心灵如同被一支无形的箭洞穿。很痛,比昨天太子熊的脚压在他身上还痛。他走到雷欢和她的男性朋友(同事?丈夫?情人?)坐的桌子边,一声不响地坐下。雷欢低头瞅着装脱脂奶的杯子,不知说什么好。钟扬问:“这位是—一”“关少冰。”关少冰冷冷地自我介绍。雷欢连忙解释:“我们是高中同学。”钟扬从这话旦陪出点什么,淡然一笑。“你呢?请问尊姓大名,在哪里高就?”关少冰酸酸地问。“免尊,姓钟,钟扬,外星人追踪者。”“一个很好的职业,很有发展前途。”关少冰讥笑道。钟扬反问:“那关先生在哪里发财?”“高贺实验室。”“好地方!”钟扬由衷地赞叹。关少冰骄傲地微笑着。能值得他骄傲的事情不多,但在高贺实验室工作肯定算一件。要知道,高贺实验室是现今世界上最著名的生物工程研究基地。现在世界上有五分之三的人口吃的是它培育的新型农作物,包括霸王米、海稻、春风谷、面包果、营养绿藻、牛豆等。它改变了整个人类的饮食结构,缓解了世界性的粮荒,取得了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不过——”钟扬继续说,“如果我没有记错,高贺两年以前已经过世了。”“没错。但实验室还在,还有我。”关少冰微微咬了咬牙。“真是可惜了,天妒英才啊,高贺应该能做更大贡献的。有人说他这么聪明,是投胎到地球的外星人。”钟扬补充道,“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呀!这样我就不用找得那么辛苦了。”又一个痴迷者。关少冰这样想,然后他问:“你真的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就算你找到了外星人,你能保证可以和它们交流与沟通吗?”关少冰的问题一针见血,指出外星人追踪者的困境。对于人类是否可以和外星人交流,科学界一直分成两大派:一派认为可以;另一派反对。争论多年,没有定论。钟扬想了想,说:“宇宙间的智慧生物总会有共同之处,我想交流应该不会成问题。”“哼!”关少冰嗤之以鼻,“首先说你的‘智慧’。假设各个星球最初的条件相似,生命的出现是必然的事。但你也知道,智慧并不是生物进化的唯一方向,进化是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的。进化只有一个裁判,那就是生物所生活的环境。你进化出的特征适应环境,那么你就活;如果不是,那么你就死。人类能走到今天,也不过是因为智慧这一特征还算比较适应今天的地球环境。没人知道明天是否还会这样,未来,自然是否依然青睐智慧。而且,智慧这一特征的形成,是亿万年间众多历史事件其同作用的结果,其中一环缺少,或者改变,哪怕这一改变是如此微小,也会使今天的人类是另外一副模样——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人类出现。你能让这一切在外星球上重演,从而出现与人类相似的智慧生物吗?没有智慧作前提,你们怎么交流?怎么沟通?你想想看,给一条蚯蚓朗诵《静夜思》,它能理解吗?”钟扬一时无话。“就是身为智慧生物,人与人之间也是隔膜重重,难以沟通,甚至,根本就无法沟通。”说这话的时候,关少冰的目光扫过雷欢,看见她呆坐一旁,无动于衷,不禁暗自叹息。“可我们发明了很多东西来帮助沟通。现在科技发达,智能光网包裹着整个地球,偌大的行星就像个小村子。”“你说的是空间距离,但心理距离呢?”关少冰冷笑,“心理的距离比历史任何时候都要遥远。无数的人,为了一丁点儿蝇头小利,或者其他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相互猜疑,敌视,仇恨,致使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兄弟割袍,同门断席。人都是两面的,根本就没办法沟通,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这还是个人方面的。大的方面,比如信仰,比如民族,比如种族,比如国家……而所谓的人类文明史,根本就是人类的战争史。你说,他们该如何去沟通?这样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前途。”“你太悲观了。”“不,我不悲观。”关少冰说,“我是绝望,对这个冰冷的世界,我彻底绝望。”“两位,”雷欢忽然站起来。对科学,对两个男人之间的争论,她向来不喜欢。“我有辜,先走一步,你l'I"I曼聊。”两个男人皆抬头,目送她远去,谁都忘了挽留。“走了也好,也好。”关少冰自言自语。钟扬看着他畅然若失的样子,很不忍,说道:“雷欢是个好姑娘,虽然我昨晚才认识她,但她的优雅已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吗?你爱上她了?”关少冰有气无力地说。雷欢走了,他已没了说话的兴致。钟扬继而道:“看得出来,你对她一往情深,好好把握机会,你会成功的。”一往情深?一往情深又怎么样?十年前的苦心追逐换来的只是伤痕累累。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能做些什么来打动她的铁石心肠?关少冰苦笑。他已彻底失去了说话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