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跨客1我所在的城市叫作“启示域”,这是一个筒状的世界,约有2 000万人附在这世界的四壁生活着,与之相邻的是“深思域”、“萌芽域”、“进取域”。世界后方是一团直径七光年的弥散星云,恒星辐射电离气体发出的红蓝光芒,透过前景处的暗星云一直深入到目力所不能及的浓黑时空。世界前方是一颗表面2 500℃的红矮星,这四座城市即是我们世界的全部,各自竖立在相距一公里的时空中,迎着这颗暗红色的天体缓缓地自转着。在文泉17岁那年,他带着我去看了一场城市外层空间的流光(与极光形成原理相同)。面对远方耀眼的天体,他说:“为了下一代新生,死亡都可以是温和的。”每年都会为孩子们举办一场年满六岁的庆祝仪式,当天父母会把新买来的机智者转交给孩子。我是文泉的机智者,负责他成年之前的日常安全,在这之后我将会被召回原产地,格式化内存,文泉也将会得到一笔我出厂价百分之七十的退款。“爸爸,姐姐可真高呀!”我被设计出的身高为1.75米,齐耳的短发,小巧的脸型。“小文呀,姐姐以后会时时刻刻保护你的。”他面朝向我微微一笑,将文泉的小手放入了我的掌心。“我会保护好您儿子的。”“姐姐笑起来可真好看!”文泉拉起我的手欢快地摆了起来。之后孩子们来到了城市中心的“创生之柱”底下,直观来说面前是一堵60米长的钢铁巨墙更为形象。像这样的巨柱还有两个,一前一后横跨在城市中心,我们眼前的这根巨柱就竖立在二者之间,从远处看去是一种“*”的雄伟结构。它们是维持城市旋转的核心组件,模拟出生活所需的重力。孩子们站在巨柱200平方米的方形底座上,由机智者们手拉手一字排开地站着。文泉拉拉我的衣角仰头问:“姐姐,接下来要干什么呀?”我们这一排平面升起了六个相互独立的吊篮,把孩子与他们的机智者围在了其中。伴随着一阵传动装置嗡嗡的抖动声,六个吊篮载着我们沿创生之柱表面轨道升到了6千米的空中。文泉看看脚下缩小的世界,又看看正处于半蹲姿势的我,眼里充满了兴奋。“小文,接下来你要躺在我怀里。”文泉欢快地应了一声。我让他坐靠在我的双腿上,左手托着他的头部,右手揽着他的腰部。这时,我们前方1米处传来了一位中年男性的声音。他穿着纯白色衣服,站在与我们相同的高度,脚底下喷着白色气柱不停地旋转着,像一个被抛入太空中的玩偶。“姐姐你看,他不停地转呀转呀的,头不晕吗?”“他没有动,是我们在旋转。”“啊?”“他现在与城市不是同步运动的,待会儿你就会体验到了。”那白衣男人面朝我们,抑扬顿挫的声音传了过来:“今日,我们的孩子将会感受到这个伟大世界的恒久运动,它如同一首上古的歌谣,传递着先人们创造美好世界的坚定信念,连接起我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美丽的世界需要人人去守护,因为它是我们生命的源动力!现在将由机智者带领着孩子们飞向悬浮在世界尽头的花海,摘取一朵属于他们的鸢尾花,愿他们的生命力如这紫色的花儿一样坚韧!”“嘿嘿,真逗!”“他说得很好。”文泉在我怀里摆摆头:“姐姐,我是说他转着说话的样子好好玩。”“要开始了。” 我抱着文泉紧挨吊篮右侧,之后身体被一股向右倾侧的离心力压在了防护网上,突如其来的作用力使文泉深陷入了我的怀里,他呼气变得急促起来,紧张地睁大双眼盯着我看。在气动制动器低沉的“哧哧”声中,三分钟后吊篮停止了与创生之柱的同步旋转运动,底下连接上了一根从创生之柱内部伸出的一米宽长柱,接着吊篮断开了与创生之柱的连接轨道,被逐渐伸出的长柱带到了一米开外的空中。虽然我们已经脱离了城市旋转产生的模拟重力,但我们还是会受到吊篮随着创生之柱运动产生的超重与失重,只是上升与下降的轨道是抛物型的。你可以想象一根旋转的长杆,一头连着始终与地面保持平行的小铁框做着圆周运动,而我们现在就在这样的铁框里。“快抱紧我。”我拉起文泉的双手环绕在我腰间,用力蹬了下防护网,随即打开了小腿部与脚掌的喷气推进器,把文泉带离开了。防护栏在空中用反冲力稳定了下来,接着向那个白衣男人匀速飞了过去,身后巨大的创生之柱缓缓地由竖向旋转到了横向。至此,我们脱离了城市的模拟重力。“我能飞啦!哈哈!整个城市都在转!啊!爸爸那边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怎么回事啊?”刚回过神来的文泉从我怀里钻了出来,手舞足蹈地惊呼这城市气势磅礴的旋转运动。那白衣男人相对静止地站在我们面前,微笑着向大家招手。他说:“如果在城市的外面,你们看到的将会是一座不停旋转的圆柱形世界,而我们此刻正在这样的世界里面看着它旋转。孩子们,我们今天就是要去认识先人们所创造的雄伟世界!”我拉着文泉的左手调整到了平行于地面的姿势,跟随白衣男人开始了穿越到世界尽头的旅程。此刻被街道错落有致分开的城市建筑群正倒扣在我们头顶10米的高处,一直绵延向16千米外的尽头,自西向东缓缓地旋转向我们的身下。相对于下方的城市,我们则是在5990米的高空中,成片的建筑隔着我们身下的雾气,如同密集的灰白方块。“啊!你看他们!我也想这样飞!”文泉指着旁边的孩子喊道。我看看文泉,把他拉到了我的身下:“抱紧我。”我立刻被他缠住了背部与腰部,“不用抱这么紧。”他在我身下探出双眼,做了个鬼脸,并没有松开的意思。我展开双臂前后交错一摆,随即打开了掌中的喷气推进器,划着白色的螺旋轨迹带着他在这上下翻飞的城市里向世界尽头的空中花园飞去,寻找一朵只属于他的鸢尾花。2从外层空间看去,城市并不像白衣男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圆柱形的世界,至少在文泉12岁时父亲由于工作原因搬家到“萌芽域”的路上看起来是这样的。我们乘坐的飞行梭穿行在这两个城市的外围,那里充满了远处红矮星的光辉,就如同夹在两面涂满了暗红色涂料且上下左右无限延伸到浓黑太空里的巨大墙体。我们的邻居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他经常跟文泉描述年轻时随勘探队前往远方抽取一颗气态行星上氢气的情景,抽管从气罐飞船垂到那看似宁静的气态行星表面,如同一位母亲的腹部外连着尚未断开脐带的婴儿。老人视线随着建筑群后曲翘的地平线缓慢地上升着:“应该活在更大的世界里。”“更大的世界在哪里?”老人看看文泉,又摇摇头说:“总之往外走就对了。”“可水墨告诉我城外面又冷又黑,人没法活下来的。”老人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她还告诉你什么了?”“我告诉过文泉人类起源于城市后面的那片星云,在我的资料库中世界背景是一级教学内容,必须让它成为孩子们认知体系里的起点。”他的摇头动作非常轻微,但我能分析出老人的意思。我说:“您不认同这种起源?”老人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没作声,后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我还真跟一个机器较上劲了……”老人把水壶交给文泉,让他到一旁帮忙浇花,随后转过身对我说,“历史让我们拥有了归属感,但历史也可以拥有多个版本,从大局来说我们更在乎哪个版本的历史更能让人们心安。当然, 你也没什么错,毕竟你只是负责中央教条区数据的传播。记忆才是灵魂的载体啊,可惜你只是人类意志的产物。水墨啊,创造物一旦脱离创造者,不是进化就是灭亡。”第二天,老人跟着几个军人离开了家,那是我们见他的最后一面。有一天我跟文泉翻进了他的院子,桌上有一张被水杯压着的纸——上面写着:星云深处,鸢尾花开。“什么意思?”我摇摇头。“那天爷爷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也认为我们的生命起源于一颗行星上。如果我们生活在一颗行星上该多好啊,我厌倦了这种一抬头就能看到边界的城市,好小啊!你想想呀,以后夜晚一抬头就是无尽的星空,啊……我要是能躺在星空下睡觉,那真是……太让人向往了!”“小文,你这么想问题,学校会对你进行处分的。我的所有资料确信无疑,你应该相信我。”“要我相信你,那你相信的又是谁呢?”说罢他便离我而去了。3文泉在17岁那年加入了“起源派”,并且一直租住在外面,我大部分时间待机在他家中。“追求真理嘛,都是这样独善其身的。况且对于同一个问题,实践总会比幻想带来更多改变命运的认知。”他父亲这样和我解释。我会不定时地跟踪他,一是继续保护他,二是让文泉父亲了解他的动态。这次我跟在他回宿舍的路上,在远处看到因喝醉酒而东倒西歪的他。3000米高空处的核聚变发光组已经停止了工作,在贫民区低功率昏黄的路灯下,他的哭诉声充斥在街道的两头,眼前只有一个无动于衷的孤独世界。15平方米的活动板房熄灯后被淹没在了黑暗中,只有窗口投入的微光能让我看清楚他消瘦的脸庞。他是后半夜醒来的,靠在**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对于我的询问,始终没有回答。“你明年就要被召回了。”我也学他刚才不理会我的样子没作应答。“嗨,你什么时候学会不理人了?”我起身离开了他床边,侧头捋出我脸庞那束蓝色短发,用力一挣。“水墨!你干什么啊!”他跳下了床对我喊道。给机智者装配人类体表特征是小孩之间最大的乐趣,这束深蓝色的短发是文泉小时候亲手给我染的。我将这束头发递给了他:“我明年就要被召回了。”在许久的无声后他拨开了我脸庞的头发,将我与他的额头贴在了一起,捧着我的脸轻声说:“还记得小时候那次空中花园之旅吗?那只是个被包装的谎言,小孩子们进入花园中心的那个房间后都会被植入由中央教条区编写的世界观,但我却是个例外。那天我爸也出现在了空中花园,是他亲自给我植入的世界观。”起源派一直有高空会议的习惯,他们会利用个人助推器离开地面,停止与城市的同步运动,相对静止地围在一起。所以我按照文泉的要求,在附近的一个操场中央带着他上升到了10米的高空。“把左手给我。”文泉摊开了我的手掌,将一个黑色内存块嵌入进去,“这个叫作‘历史’的结构毕竟是描述一个文明进程的蓝本,虽不详尽,但却能让我们避开生存的误区。”从文泉收录的日志来看,“萌芽域”、“深思域”、“启示域”、“进取域”这四座城市是相继出现的,其中有一篇日志阐明了我们世界的来源。资料类型——主序1号日志记录地点——萌芽域记录者——刘宇我叫刘宇,这是一篇关于我们世界的总序。我是在一颗叫作“地球”的行星长大的,也在那颗蓝色星球上结束了我的少年时代。当有一天由于某个原因你深信了你的故土在另一个远方,你也会像我一样挥泪告别眼前的世界,去接受起源的召唤。我是与镜像一起流落到地球上的,在经历了很多变故之后,得知了镜像能够转移物体所在空间位置的骇人能力,还有我来自于卡斯参这个种族的事实。我利用镜像的能力回到了母星之后却发现卡斯参是一个处于被统治地位的物种,就此,我自身源于地球上人类地位的优越感变成了一场种族差异上的自恋。我母星上智慧最高的种族叫作卡络思德,他们成年后平均有3米高,有着一对主翼与一对副翅,双足双手能直立行走,这是一个能自由飞翔的种族。卡络思德把像我这样与地球人类生物性状几乎无异的物种叫作卡斯参,意思是奔跑的侏儒。卡斯参在卡络思德文明的驯化下,被用于他们工业发展所需要的劳动力,总之简单机械的劳动都会由卡斯参来做。卡络思德文明在探索他们的恒星系最外层小行星带时,发现根据模型计算出的小行星带质量与真实值出现了线性偏差。后经他们的科考队确认,在小行星带上方有一个实体是蓝色的碗状物环绕着小行星带作周期运动——这就是镜像,它所经区域都会消失一部分小行星,小行星带质量的缺失就是因此而产生的。卡络思德唯恐镜像的能力会危机到各大行星,在公布发出后立刻展开了对镜像的研究。他们通过量子纠缠追踪器与一个小行星进行物质交换来确定小行星带物质消失之后的去向。他们设想,只要能确定小行星带物质去向,就能判断出镜像是否属于某个文明的资源开采行为,如果是需要进行必要的接触,要求那个文明立即停止对本恒星系的资源掠取。这很可能会导致两个文明的纷争,况且根据镜像学的研究,卡络思德人根本无法理解镜像的原理,说明制造出它的文明可能比卡络思德科技还要先进。所以这个假设中的文明前后都危及着他们的安危。但此后跟踪小行星带物质去向的信号却永久性地消失在了宇宙中,哪怕镜像把小行星带物质转移到了宇宙的边界,跟踪器也是会有所反应,令他们恐惧的恰恰就是小行星带物质可能跨出了这个边界,消失在比宇宙边界更遥远的地方。镜像让物体消失的能力并不是超距作用,而是基于引力波发射反馈信号作用于物体的。卡络思德在明白这点后研发出了一套屏蔽镜像的系统。镜像系统每隔20个周期(一个周期=地球上50年)会用自带的子宫池培育出四个卡斯参克隆体,通过对其DNA编排,让长大后的克隆体手腕出现不同的胎记,那是屏蔽镜像信号的四个权限代码,只有当四个克隆体聚在一起利用该系统扫描手腕上的代码时才能完全打开镜像的能力。第十行星原本是一个重工业区,卡络思德决定把禁锢中的镜像用一艘飞船永久性地放置在它的近地轨道。镜像的到来使通过镜像系统培育出的四个卡斯参克隆体直接成为该行星的管理者,之后卡络思德又将30万个经过初步驯化的卡斯参移民到了第十行星,给予足够的资源让卡斯参发展起了自己的文化。由于第十行星表面过于寒冷,我的祖先们生活在地下城中,久而久之卡斯参发展出了宗教,镜像则是我们的文化中心。我是第26代镜像守护者,但由于在第十行星上的变故流落到了地球。当我返回到第十行星后,那里曾发展起来的地下城文明已然成为了一个地狱。如果说星际空间在群星背景下的黑暗是无限纵深的,那么在地下城则是一种会吞噬一切的灵魂,令厉鬼都会感到绝望的黑暗。对于我族人的灭绝,卡络思德给我的回答是“在温床中活命的种族,在他们接过第一份食物时,消失已成既定的命运。”那时镜像在我手里,它可以根据使用者的意念选择性使物体彻底消失在宇宙中,这在任何一个文明里都会成为最恐怖的武器。通过谈判,卡络思德同意为卡斯参提供四座太空城,并且让他们掌握在太空城中生活的基本能力 。条件成熟后我将会利用镜像把这四座太空城逐一转移到一个远离卡络思德文明的恒星系中,保护好镜像,不再干扰卡络思德。虽然我不知道与人类极为相似的卡斯参是否有着生命形式上的关联性,但从我开始,卡斯参将会传承人类开拓出自身文明的精神与勇气。我睁开了双眼:“文泉,资料我读取完了。”原来这个世界发展到现在的认知体系基础都是错误的,人类这个称呼并不是指我的创造者们,卡斯参才是他们这个种族的真实姓名。然而这世界的语言文字又都来源于人类文化,文泉说这种历史角色错乱的格局是由于他们回望历史时发现是模糊的,而后在编年史中利用截取的历史断层去记载世界发展所造成的。时间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在历史这条长河上缓缓地杂糅、掩盖与抚顺了很多意义非凡的事实。他背对着我望着远方,这个弧形的世界正在核聚变发光组的橙黄光芒中醒来,苍穹之上隔着雾气绵延的千万灯火也逐渐褪去了,我们如同两粒不起眼的橙色光点静静地悬浮在“萌芽域”的广阔空间中……“我想带你去看流光。”4对基础科学研究的停止是“深思域”中央教条区起草的年度制法案,每座城市的所有基础科学机构需要依法执行一年。他们给出的解释是:这是基于食品制造业、城市生态循环业、系内岩质天体矿产业所需要的宏观调控。静儿工作在“深思域”的射电观测站,由于对天体全频带信号研究属于基础科学,她被停职了。文泉这段时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把舍曲林给我。”我刚从“萌芽域”赶过来,为文泉送一种减缓抑郁症的药物。静儿蜷缩着靠在床角,皱眉紧闭着双眼。蓬松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昔日白皙的脸庞,凌乱的发丝正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着。“静儿……静儿!”文泉拿着蓝色药瓶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恍惚地睁开了双眼,注视到蓝色药瓶后猛地立起身子向文泉手中抢去。但文泉抽回了左手,使静儿扑空趴在**。文泉扶起静儿,让她躺在自己怀里并紧紧地抱着她:“这是最后一瓶,用完后就去接受心理治疗。”静儿在文泉怀里点点头,服下了白色药片。“我想死。”恢复理智后,她直视着文泉。“你是在求我帮你吗?”文泉苦笑了一声。“你听我的,通过你父亲找到镜像,离开这个恒星系……最起码这样会让你避开创造者的毁灭。”“你怎么就不在乎我说的呢!我知道,你的精神危机就是因为这世界对空间与思想的囚禁,我们去地球好吗?我要带你去地球!生活在那个和平自由的蓝星上会让你好起来的!”静儿站在窗前失神地看着外面:“只要活着就能感觉到的诅咒,你让我到哪儿去好好活命?”“我求你别这么让人绝望……”“文,是我没有活下去的希望……那颗中子星很快就会变成Ia型超新星了,我在停职之前观测的数据显示它的吸积盘质量已经达到爆发极限了。你快离开这里吧……”“宇宙那么大,恒星爆发是自然的能量累积现象,难道一颗星星爆发就能让你崩溃?是啊,这里没有人能活下来,你难道恐惧的是无人生还的现实吗?”静儿摇摇头,喃喃地说:“能量确实决定着天体的结构,但你不要说它们是自组织的……”“不要说这些了,跟我走!”文泉拉着静儿离开房间,却反被她从背后抱住了。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文,有些事我是无法说出口的,所以我心里得不到安宁……”“告诉我怎样才能使你内心得到安宁?”“再读读你写给我的那首小诗吧,它能让我平静会儿。”静儿在15岁搬家离开“启示域”时写了一封与文泉告别的信,但由于没能亲手交给他就一并把那封信带走了,埋在了“深思域”家中的后院。文泉与静儿再次相遇得知此事后,写了一首诗以纪念那份儿时的情意。《沉封》儿时沉封于黑色大地的信笺,稚嫩的小手埋藏了哀愁,流年寻沓,回忆消磨;存于同空异点的微弱灵魂,无处可寻的深层记忆,喧嚣世事,斗转星移;暗夜时空中的褐色瞳仁,年少的悸动将予以沉沦,星空暗流,繁星若尘。5“爸,告诉我镜像在哪里?”文泉次日回到了家里。父亲反问:“你想好怎么去利用它了吗?”“总之先要找到镜像,它是希望的开端。”文泉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大家都怎么了?爸,你维护着城市的运转,可面对眼前的灾难你为什么无动于衷呢?”父亲走到文泉身边,按着他的双肩:“小文,大人们无法得到安稳的生活才是他们的灾难,至于恒星爆发这样无法逃离的灾难我们选择与它并存。”“爸,你怎么也这样?我不理解你这种妥协!这到底为什么啊?”父亲继续渡步走向卧室:“因为无奈。”“……”“镜像在冷星,用我的飞船去。”路程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看得这么入神。”从弦窗外看去,以红矮星为背景的城市如同四个拇指般大小的暗红色剪影。“水墨,我感觉很不安。”“云会散的。”他转回头思量着我的话,随后用力一推扶手往驾驶舱方向飘去:“这么小的世界却复杂得像个迷宫。”“静儿说她现在就要进入冬眠。”“刚启程就要入睡……”静儿已经在医疗舱里换上了冬眠所需的密封服:“文,帮我进入冬眠。”“其实你可以不跟我一起去的。”“你到哪儿,我就跟着你活到哪儿。”她温柔地说。文泉站在原地踌躇了许久,最后还是上前抱起静儿让她躺入了冬眠舱。在舱盖快合上的时候他在静儿脸旁耳语道:“相信鸢尾花的坚韧。”“相信鸢尾花的坚韧……”静儿喃喃地回应着。根据导航,我们在第34天到达了冷星。这颗岩质行星在红矮星微弱的光照下显示出了褐色与白色条纹交错形成的冰冻地貌。文泉冬眠醒来后立即用父亲所给的坐标确定了镜像位置;第二天我们进入了坐标点的近地同步轨道,对它进行了一次全频带上的信号探测。今天我们将要降落到冷星表面。保存镜像的地方是一个有着地面防御火力的基地,武器都被那个直径20米圆形洼地中的黑暗所隐藏起来了,在基地周围散落的飞行器残骸正是它们所毁灭的。“我们暂且悬停在这个高度上,我试试向基地发射呼叫信号。”文泉摇摇头:“这里太不安全了,应该离基地远点降落。”正当我依从文泉想法儿重新选择降落地点时,飞船的广播系统突然响起了来自基地的信号。“采取一滴你的血样给我。”听声音像是一位与静儿年龄相仿的女孩。我俩面面相觑,猜测着这话的用意。文泉试探性地问道:“那现在可以降落了吗?”“采取一滴你的血样给我。”“可不降落到地面怎么把血样给你呢?”“……”基地不再做出回应。“走,去医务室。”出乎意料的是文泉刚用针扎破食指,取出的血样却立刻凭空消失了。我看着文泉,用眼神询问着他下一步的计划。“不行的话就先降落到其他地方。”这时静儿从医务室门后走了进来:“必须要拿到镜像!”文泉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我们正在基地的监控中!”“你们可以降落了。” 基地做出了回应。6从舷窗外俯瞰,基地火力区前端亮起了一条长1000米的笔直通道,在其尽头是一个下坡式的地下入口。我们直接降落在地下入口附近,按照刚才基地给的提示,我们需要通过升降机下降到地底。“不知道我们要下降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文泉隔着宇航服面罩嗡嗡地说着,因紧张而闭眼说话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你就这么来了。”静儿与他同时看向我,在对一个机智者的语意不明中陷入了长久地沉默。“我爸不愿说的正是他想让我去做的。”文泉最后回应我说。升降机的制动使我们在空中悬停了片刻,这是由于冷星重力只有城市模拟重力的五分之一。此时我们并没有到达最终的地点,而是在一股后倾的惯性中继续迂回前进着。“在前进……”静儿紧挨着文泉低语道。我们在失重与惯性的多次交替后恢复到了冷星的正常重力,升降机也在这时打开了门,一个50平方米大小的朱红色半球形密室呈现在我们面前。“你在哪儿?”“这里没人,我是中央教条区的主系统。你先看一段记录。”嵌在墙体的液晶屏被激活后显示着一位老人,他在人群中对着静止在高空中的长发男人痛哭流涕地喊道:“ 啊!耶稣降临了!!伟大的耶稣啊!!!”随之广场迎来了一阵上万人的朝拜狂潮。在空中被称为“耶稣”的男人头顶悬浮着一个酒红色的光环。他探出手摸了摸,但光环随即扩大了直径套入他的头部并瞬间收缩成了红点,在一声裂骨声中他的头颅离开了身体从高空直坠而下,留下的是从颈部动脉喷涌而出的细长血柱,他也由此成了一具瘫倒在半空中的无头死尸。那红点扶摇着升到了长发男人那血淋淋的颈部,再次展开成了光环悬停在他的躯体上,喷涌出的血液开始逆向流入光环中心,他的肉体也被快速转化成了一股暗红色粉末状物质涌入光环之中。“那是来自地狱的撒旦!魔鬼撒旦!!他在吃我们伟大的耶稣!!!”信徒们看着空中逐渐消失的尸体,惊恐地哭喊着。光环吞噬完长发男人后飘到了一个实心碗状物附近消失了。那碗状物倒扣在空中闪起了一片覆盖整个广场的红色强光。待强光退去后,信徒们惊愕地发现他们各自头顶都升起了一圈酒红色的光环。高空下黑色人头与红色光环组成的广阔矩阵在落日中成片蠕动着。在成片骇人的惨叫声中,一万多个由红点拓扑成的光环展开了对信徒们躯体的吞噬。静儿看完记录后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地蜷缩着:“那就是镜像……”“镜像曾被地球上一个宗教信徒所利用过,曾有一个人触发了镜像的防御系统,结果就是你们所看到的这样。”文泉环视着红色墙体问道:“是我们祖先触发的对吗?”“那也是你的直系祖先。只有刘宇的后代才能进入这里。”我对文泉说:“看来你父亲让你来这里是另有用意的。”他沉默良久后摇摇头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了,告诉我镜像在哪里,我们的城市正面临着毁灭,我想通过镜像的能力把城市转移到其他恒星系去。”“对啊!请你告诉我们镜像在哪里!”静儿突然站了起来。话音刚落,我们面前便升起了一个圆柱形台子,上面放着一个10厘米口径的实心碗状物,全身泛着幽幽的蓝色,圆面上是一个内切三角形结构。这时静儿疾步冲过去伸手夺取镜像,但什么也没拿到,原来那只是一个以假乱真的全息投影。她僵在原地,咆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快把镜像给我!”文泉上前稳住了乱踢台子的静儿,抱在怀里任由她无力地捶打着。“你并不了解这个女孩情绪的由来。”“我和她一起长大的,怎么会不了解静儿?她跟我一样,都想利用镜像解救城市里的人们!”“恰恰相反,她的目的是毁灭所有城市以及整个宇宙。”我对主系统给出的判断无法理解:“你是怎么分析出这个结果的?”“中央教条区的大数据库拥有所有人的日常活动记录,分析出个人的行为动机轻而易举。”“够了!”文泉显得非常不耐烦,“你不愿意告诉我镜像在哪里就直接说,省得在这浪费时间!”“对不起……”静儿在文泉怀里颤抖地说。文泉双手轻抚着她的脸:“别说傻话了,你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做这事?”“你应该听听静儿的解释。”我提醒道。“她是不会说的。她现在无法面对那个疯狂的计划。其实这个想法很直接,就是以冷星为中心,利用镜像坍缩宇宙。”文泉摇了摇静儿的肩膀:“静儿,这怎么可能是你的想法?”“刘宇的后代,你就不要再学这个女孩一样逃避了。”“我没有理由去相信。”文泉冷冷回应道。我想起了之前文泉给我读过的资料:“只要镜像脱离卡络思德制造的禁锢权限,它就可以不受物体质量、体积、距离、时间约束,根据意念随意转移它们的原初能力。如果真的有人想把宇宙里所有物质集中到一点,那末日将会在瞬间中开始与结束。”“一念之间,玉石俱焚……”主系统发出忧伤的语调,“你觉得自杀就可以让这一切停止了吗?”“最起码我们的世界解脱了。”文泉焦躁地看着静儿,我与他一样实在没理解其中的潜语意。我对着周围喊道:“请你说明一下这事件的前后逻辑好吗?”“我们所谓的‘宇宙’是一个为了它的创造者所需能量而制造出的一个控制系统。创造者设计出的物理定律让宇宙之初所有物质都会按照预定算法演化出具有不同能量级别的天体系统,‘镜像’则是创造者用来获取各种能量等级物质的采集器。也就是说整个宇宙被用作为一个能量源而存在。文泉的祖先——刘宇在那次触发镜像防御系统后与创造者进行了一次交流。创造者面对刘宇居然能阐述出宇宙作为能量源的事实而感到很有意思,决定把镜像送给他,任凭刘宇联系其他文明来反抗创造者。在创造者看来,这只是一场聊胜于无的游戏。”一直处于压抑中的文泉听完这些后高声喊道:“我明白祖先面对这种终极困境的选择,但凡是拥有思维的个体,生存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容践踏的至高准则。”我突然感应到了一阵墙体的震动,同时房外也传来了滑轮滚动的声音。“快走!”我拉起文泉往门外冲去,但出口立即被一道铁门给封死了。这时朱红色的半球形墙体开始从穹顶褪出了透明的颜色,原来这是一间由钢化玻璃墙体构成的密室。“不用慌张,这样只会消耗你的能量。”主系统对正在从掌心射出激光切割墙体的我说道。文泉质问:“到底是谁在控制你?”“我是有自主意识的硅基体,你要明白,我一直在协助你们家族完成那个使命。”它停顿了片刻,等待着玻璃墙外逐渐亮起。“你看,这都是你的祖辈们。”墙体之外是四个同样与我们相切的半球形透明密室,它们中心的圆台上都有一个高50厘米的菱形黑色密封盒,远眺过去是成片泛着白色反光的透明穹顶,直到消失在远处由弧形构成的黑暗边界。“我会让你们走的,待在这里的不应该是你们。文泉,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使命。“刘宇在涉足于其他文明的时候,了解到有一种叫作‘思维场’的结构共同存在于我们与创造者的世界,所有个体的思维活动都会被其记录下来。一旦个体的思维活动与思维场断开连接,个体就会陷入永久性地昏迷。刘宇曾被创造者通过镜像强行进入过他的意识,但由于思维场无法承载突然加入的巨大信息量而导致了刘宇的意识断开了与思维场的连接。昏迷后的刘宇一直到死去都没有再醒过来。”“后来我在一个真正诞生于星云深处的文明那里了解到,这个宇宙的创造者并不是我们理解的以个体形式而独立存在的,而是类似于以弥散形式存在的集体智慧。星云文明曾在游历过创造者制造出的其他控制系统时,见证了那个控制系统中几乎所有生命的意识集中在一起共同侵入创造者意识的壮举,它们成功地断开了创造者意识与思维场的连接,最终摆脱了创造者的操控。”“像个神话。”文泉说。“我陪伴刘宇度过了他的一生,同样也继承了他的意志。文泉,这场抗争将会很漫长。我在你祖辈们五十岁的时候都会引导他们来到这里,告知刘宇家族的使命,让他们放弃肉体,把自己的意识载入到那些菱形的盒子里。之后我会通过镜像前往那些已发展出网络的世界,把菱形盒子里的数字化意识上传到他们的大数据库中,你的祖辈们将会向那些世界的居民阐明一切,指引全宇宙的文明集中起来共同入侵创造者的意识,断开创造者思维活动与思维场的连接。你周围菱形的盒子就是他们的本体意识。”文泉震惊地看向周围,“那么多……这已经花了多长时间?”“五十年一代,三十万年了。”“我爸刚满五十岁……”文泉声音颤抖了起来。“嗯,你父亲接受了这个家族使命。”这时圆台上隐去了镜像的投影,从底部升起了菱形盒子。文泉强忍着痛苦失神地走了过去,跪在它面前。“你父亲已经把城市转移到了其他恒星系。那颗星星在你们来冷星的半个月后爆发了,现在鸢尾花星云那里已经充满了致命的高能粒子。”文泉低声问道:“城里的人们都还好吗?”“所有人都死在了恒星的伽马线爆中。”“啊……啊!”文泉仰面歇斯底里叫了起来。“为什么不让文泉父亲在爆发前转移城市?”“这是个契约。”我面对这一个个让文泉他们感到绝望的现实,已经推测不出接下来将会是一个怎样的疯狂契约了。“镜像不止一个,创造者完全可以让我们在这场他们所认为的游戏开始之前就可以结束。他们会在每个一千年后引爆城市附近的一颗星星,死去的人们将会转化为纯能量被采集。一代代的创生即是我们的筹码,你的家族将得到又一千年的抗争时间。”7文泉谢绝了主系统帮我们转移到城市的提议,他应该是想在长途的航行中梳理自己的情绪。舷窗外已经能确定出我们来到了一个有着稳定双星系统的世界,但这同样也是一个毫无生命痕迹的空间,主系统告诉我们它在每一次转移城市之前都会检索确定那个世界没有生命。然而我们现在却带着从冷星取出的大量受精体,准备让这个恒星系迎接第一批创生。“水墨,你知道为什么冷星一直跟随着城市流浪吗?”飞船在距离“萌芽域”1千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文泉拉着我跑出了船舱,傻乎乎地在太空中漂浮着。“需要它来储藏受精体。”我回道。“是啊,它掌管着生死。”文泉拉起我的右手,打开了宇航服后的推进器,带着我与“萌芽域”同步旋转着。“神话里冥王掌管生死。”片刻,我们转到了“萌芽域”的向光面。从目视来看,这是一颗掌心大小的主序星。文泉看看我又收回视线:“其实它原本的名字就叫作‘冥王星’。”在森然的城市外层,流光正闪动着蓝绿相交的迷人色彩,鬼魅般地飘忽不定,艳绝尘寰。三十万年了,它来无影去无踪地不定时光顾这里,仿佛在悄悄地眨着迷人眼的光,展示给它的创造者一个妖艳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