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黎 琳我一直觉得爸爸非常了不起,因为他所做的工作都是许多人没法去做的。由于他不想将研究的事带回家里,影响到我们的家庭生活,从很久前便远赴西部,与一批从事同等科学建设的人留在了那里。但他每年仍会在我生日时寄来礼物,而且每一次都能让我和妈妈感到惊奇。那些可都是高科技产品呢!在我十一岁的生日那天,我又得到了一个礼物,但这个礼物却给我带来了一个很大的麻烦。那是一个能使实物缩小的装置。它被运过来时,我和妈妈还以为是个衣柜。当把它放在我的房间里时,它可以把整个角落都填满。按照同它一起被寄过来的说明书,我在妈妈的帮助下把一本过期了的十月刊放进了装置中。再打开时,它已经从一本好好的杂志变成只有一粒芝麻大小的物体。我本来都以为它消失了,后来在细心地寻找之下,才又发现那粒“杂志”。我重新把它捻起后,它已经没法翻动了。我还试验了已经没气了的皮球,当它拿出来后就像坨不干净的口香糖一样。于是,我不太满意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就在我还想试试别的东西时,妈妈“啪”地一下将电源按钮关掉了。“玩够了么?”妈妈问我道。“你爸爸总喜欢鼓捣这些奇怪的玩意儿。他从不管家里的事,除了有时还给你打点生活费过来以外。这次寄来的东西也不够实用。小千,妈妈还得提醒你,我不在的时候可不能启用这个装置呀。知道了么?”“呃……”我仰头栽倒在沙发里。而那时,我心里却想着,这个缩小装置是否还能够缩小有生命的东西呢?在妈妈出了房间后,我更加坚信这是值得试一试的。我把宠物笼子里的仓鼠放出,把它捧在手里,关进了缩小装置。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忐忑不安,因为这个装置有把东西变小的作用,却并没有说明把它们恢复的方法。我抱有强烈的犹豫心理……但为了得到有效的实验结果,我还是按动了电钮。再打开时,我说不上欣慰还是悲伤地盯着那只来回爬动的“小虫子”。这个结果很明确地告诉我,有生命的东西也是同样能够使它变小。我把那只暂且叫“小虫子”的宠物仓鼠小心地赶了出来,换进了一个大肚瓶里养了起来。瓶子不需要再压上瓶塞,因为我担心那样会闷着它。之后,我放入一些揉碎了的面包渣。以前能两手抓着面包屑吃的仓鼠现在只能爬到面包屑的顶端一点点地往下咬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我跟妈妈说:“养仓鼠麻烦,我已经把它转手送给别人了。”妈妈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你就那点儿新鲜感,过不了多久又得换新的宠物。”我随便应付了几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再使用那个装置的时候是月月来的时候。月月是倪阿姨的小孩,她只有六岁,但我一直嫌她很烦。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每次那小孩来我家时,都会将我的房间弄得脏乱不堪。她扯坏过我的书,摔碎过我最珍爱的水晶球,还把我的娃娃里的棉花抓出来过,而最难以忍受的是,我还得做个懂事的姐姐,每次赔笑脸。妈妈也常在那之后问我:“月月把你东西弄坏了,你不会生气的吧?”“不会生气。”我经常克制自己的情绪,同时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然而她的确很讨厌。虽然是个小孩,但她总是喋喋不休,大人都把她说成是特别聪明。于是这个“聪明人”便经常把自己所做的错事嫁祸于我,让别人觉得都是姐姐不好,然后他们又会说:“月月只是有时很淘气。”我觉得这个“有时”反而是褒扬她了,我可从来没对她生出过好感。因为倪阿姨和妈妈一起在饮料厂里工作,她们既是朋友也是同事,月月就经常被“寄放”在我家。这让我很不开心,可我也没法反抗。每次我都会对着去上班的两个大人说:“你们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月月的。”那天也是如此,月月又被倪阿姨带到我家,还在我家吃了午饭。在吃饭时月月把饭菜洒得到处都是,还不停地用筷子敲着碗沿,那声音“铛铛铛”地并不悦耳。可妈妈们并不教训她,反而夸她道:“月月吃得真多。”于是这孩子就变本加厉地在饭桌前逗大人们开心,说一些充满“童趣”的话。倪阿姨“噗嗤”一笑,向妈妈说道:“我把她的这些话可全部记录下来了呢,有时看看还真是特别有意思。”“月月实在太乖了。”妈妈也跟着这么说。我不希望这是妈妈的真心话,如果是,那也太过违背事实了。现在六岁的小孩才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呢,她只是在说些能让她继续得到宠爱的话罢了,只要表现得够可爱就行了。妈妈们喜欢看到这些,这是小孩子所做出的表演。“我吃饱了。”我下了饭桌,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会儿记得带月月一起玩儿,我跟倪阿姨还要去上班呢。”妈妈的声音在后边响起来。然后,我就又被迫接手了照顾月月的任务。妈妈完全忘记了昨天我才跟她说过,今天下午我是要和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的!月月在我的**跳着,蹦着,尖叫着。我想起储钱罐里还有些零钱,便把它们全都翻了出来。当所有的零钱都躺在**后,月月问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跪在床下抬起头道:“月月,姐姐带你出去玩蹦床吧?”我不想看到她在我房间里再捣坏摔烂什么东西了。“好呀!”月月爽快地从**跳了下来。脏兮兮的袜子在我的花被子上留下了足印,尽管不明显,但我还是看得出哪儿被踩脏了。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朋友打来的,怪我没和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你每次都是这样,那下次出去玩,我们还要不要叫你了?”“下次再说吧。”我嘟囔着。月月踩在地板上往上跳着,想要抓我的手机,我赶忙抬高手臂。“有没有牛奶!”月月扯着我的衣服,大声问道。“不讲了,那就这样吧……”我挂了电话,回应月月道:“没有,冰箱里只有果汁。”“那我要果汁!草莓味的果汁!”我家没有草莓味的果汁,只有橙子味的。我“嗒嗒”地踩着拖鞋帮她去冰箱里拿果汁。要是让她不如意了,她会就地打滚,大吵大闹。我并不认为只有中国的小孩才是这样,世界上有许多小孩都会这样,关键是面对这种情况,各国的家长处理方式是不一样的。我曾和妈妈在电视机前一起看过一个视频,当一个美国小孩像这样抓狂时,他的父母通常对他置之不理,只让他在原地又哭又闹,直到他自己停下来。不过我是受不了小孩子这种折腾的,我会想方设法让他们闭嘴。我把果汁交到她手里后,她便把吸管插进果汁盒内“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就在我把钥匙装进口袋准备招呼月月出门时,月月突然对我叫道:“过来姐姐!我有悄悄话跟你说。”我愣了一下,蹲下身子,把耳朵凑过去。她做出要对我说悄悄话的样子,把手圈成筒状。我在她的气息里闻到一股橙子果汁的味道。但下一秒,我并没有听到她向我说的小秘密,而是耳朵内一下子灌入了大量的果汁。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我大声尖叫,本能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月月从地上爬起来,气哼哼说:“叫你不给我草莓味的!”月月真不像个六岁的女孩儿!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偶然间发现了放在角落里的缩小装置,尖声问道:“这是什么?”我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可这并不是我真的听不到,而是我已经无法再正常思考了。果汁正从我的耳朵里慢慢地流出来,黄糊糊、黏答答的……一直流到脖子里,之后我便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那个有着幼小躯体的被称之为“人”的,比我年龄要小的叫月月的孩子,在用她沾了果浆的脏手碰触那台缩小装置,就是在她面前那个像柜子一样的东西。我努力忍住内心的情绪,平静地向她问道:“月月,你想进去么?”她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之后自顾自地便去扭动缩小装置的门——我连耳朵里的果汁都没顾得上去擦,直接站起来,径直到了她的身边。月月见我行动有些怪异,便停住了还在那里拨弄的两只手。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氛围,我本不了解她,某种程度上却又了解她。而月月也并不知道我了解她的那一部分,到底是哪一部分。在这种沉默中,我做好了准备,不再征求她的意见,上去把装置门把一拧,便拉开门来,扯住她的身子,把她往里边推去,之后关上,插电。这些步骤完成后,我的感觉是总算解脱了,而且是从未有过的解脱!我滑倒在缩小装置的门前,并没有任何负罪感。我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我并不是和月月故意过意不去,但我必须给她一个暂时的惩罚,让她受点儿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