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海

文/ 星月夜歌 天翎“这热带气旋在这里存在多久了？”莱斯一懵，他这才意识到海诚是在和自己说话。“大概……二十年左右吧。”“哎——这就是大自然的威能吗？”海诚感叹着，白花花的水波从他的海军军服前划过，莱斯不由自主地看着海诚的瞳孔，他的瞳孔投向那远方的幽深之海。风浪在那里席卷，一条条龙挂在海面上，表演着扭扭捏捏的舞蹈，张牙舞爪地朝着L国舰队呼啸着。“大自然真像一朵无法捉摸的蔷薇……”海诚天真而又要强的目光投向深厚的海洋，任凭海风吹过他的头颈。“L国最新舰队也无法在里面坚持下去吧？里面的风浪太强了。”海诚忽然说。“但是我们应该制造出比现在更强的舰队，不是吗？”海诚说，他指着那手舞足蹈的龙挂，“就现在这样子，我们根本不配说要做大自然的支配者，我们能够知道的、做到的太少了！”莱斯听了他的话语，眼睛里闪现出追忆的光芒，但随后就消失不见。他拍拍海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你和他一样要强。”“那是谁？”“没什么，故人罢了。”莱斯说，“是时候给你介绍介绍你这副舰长的工作了。”L国秉行海洋霸权主义，李汉是他们的先驱。L国的最新舰队足以制霸天下，他们此次出海，并不是为了执行军事演习，而是为了更加接近那神秘的二十年来阴魂不散的海上气旋。此地的暖湿气流之多、云层厚度之大，都是史无前例的。此前气象局专家通过推导纳维·斯托克斯方程，认为这片地带不可能出现规模如此之大、持续时间如此之长的热带气旋。三番五次争论之后，L国决定派出第二舰队，搭载最先进的新型双波段雷达，对这神秘的热带气旋进行探测。舰队航行在马里亚纳海沟北部，DDG-1000始终被包围在最安全的圈层之内，DDG-1000海蓝色的躯体在海面上劈波斩浪，股股白浪从它的底下划出优美的弧线。莱斯是船上资历最老的船员，兼前舰长，他有责任带着海诚了解DDG-1000的一切。组织并没有物色到新舰长的最佳人选，故而，海诚虽然身为副舰长，却在履行着舰长的职责。“难得的人才啊.....”莱斯感叹着，“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完成了舰艇学院的全部课程，并出任DDG-1000的副舰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想我也配得上这份工作。”海诚说。“你可以的。”莱斯赞赏道，“要准备投放无人潜艇了，去控制室待命吧，等这次成功之后，你晋升为舰长是毫无疑问的。”“嗯。”海诚嘴角翘起一个微妙而又神秘的弧度，“还有多少是我们不知道的。”“不对，这样的波频像是有鲸鱼吗？”莱斯质问道。“也许这个季节是鲸鱼活动频繁的时期……也许不是。”工作人员随口答道。莱斯把笔一扔，无比鄙夷地看着面前这批新来的工作人员。他转过头来看着海诚，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认同的目光。“你也这样认为？”莱斯赶忙说，“说说你的看法。”“那……我就抛砖引玉一下吧。”海诚调出波频图，眼睛里透出无比认真的光芒，莱斯看着，暗暗流露出赞赏的目光。“你们看看，”海诚清清嗓子，“分贝量保持在180至200之间，这种规模的波频，你们以为就一盒蜘蛛王下去的威力么？”“噗——”工作人员忍俊不禁，显然他们也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位小伙子说的没错。”一位工作人员说道，“他能够从这些波频中分析出有效信息，就这种数据而言，海底如此高的波频换算成能量的话，那将是核爆级别的。”“说不定咱们找到了什么大家伙。”“这种能量级别……”有人说，“说不定是海底火山爆发，或者是地震什么的？”“用脑子思考。”莱斯撇撇嘴角，“这里是板块张裂带，要出现这种级别的火山爆发或者是地震，那差不多就是有人在地下搞核爆了。”控制室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盯着这神秘的波频图，眼睛里透着迷茫的色彩。关于这种情况，莱斯只是秉承上级命令来这片海域进行科学考察，至于其后的秘密，莱斯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在海上叱咤二十年的热带气旋，实在是惹人注意，大众和众多新闻舆论极其想知道这其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政府封锁消息，也严禁公民私自前来这片海域进行探索。按联合国的说法，L国就是在非法进行军事封锁，但是，国际舆论并没有就此事达成什么共识。“或许知道了并不好。”莱斯心想。舰队无法深入热带气旋内部，但奇怪的是，如此强烈的热带气旋，其底部的海水竟是如此平静，这为本来就神秘兮兮的热带气旋平添了一抹诡异色彩。有人猜测是政府秘密军事试验，有人认为是某种神秘洋流阻挡了海水的搅动，甚至还有人认为马里亚纳海沟之内有海底文明在作祟。“上级命令来了。”忽然有人打破了僵局，“立即释放无人潜艇进行水下作业。”海诚悄然坐到座位上，稍微瞥了一眼全息屏幕上的图案，随后下达了命令：“开始吧。”无人潜艇被悬挂在待投放舱之内，只需要等海浪高度到达最低值的时候，就可以完成释放作业了。海诚站在甲板上，眼睛望向那黑不溜秋的龙挂，双腿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像是失了神。“在想什么？”莱斯走了过来，“身为代理舰长，你这样子会打击士气的。”“只是……想到了一些东西。”“东西？”莱斯疑惑地问道，“什么东西？说说看。”“当初造这些高科技舰艇到底是为了什么？”海诚压低了些海军帽，“那个时候并没有国际反对阵营和我们对立，也并没有什么高科技恐怖组织和世界作对。如果说，耗费了无数纳税人的钱，又对造船厂附近海域造成了难以修复的污染，就是为了粉饰海军的门面，那显然是毫无说服力的。”“孩子，”莱斯制止海诚继续说下去，“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我们只需要知道要做些什么，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就是那些该死的政客们的事情了。我们知道的还是越少越好，知道的越多，你走起路来也就越发沉重。”“舰长，现在是海浪高度最低值状态，请下达指令。”莱斯略有深意地看了海诚一眼，便站在了他的后面，没有面对海诚。“知道的太多，会累。”雷达侦察室里充斥着未知的凝重气息，工作人员大多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聚集在全息模板面前，紧张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切。这个时候，将会是历史性的一刻，DDG-1000的舰员将会见证这热带气旋背后的秘密。莱斯望着无人潜艇传回的图像数据，一团团黑漆漆的记忆涌入他的大脑，他甩甩脑袋清除掉这些烦人的记忆。当他转身的时候，发现海诚正看着自己，但是，海诚并没有说什么。“下潜速度为每秒十七米，正在读取压力值数据……”这是无人潜艇上的智能AI发出的信息。“传感器压力属于正常范围之内，目前视野清晰，无明显暗流影响。下潜深度为2500米。”黝黑的海底映入莱斯的脑海，他尽量保持内心平静，这幽深海沟让他想起十几年前的旧事……“前面好像有渔船。”海诚忽然说。“图像捕捉器观测到附近海域有一艘捕鱼船，方位代码292，位于探测器西北方向。”潜艇的聚光探照灯开启最大功率模式，乳白色的光柱倾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洋里，如同海洋里的一盏火炬。光柱击打在渔船的表面，抛回一道难以直视的强光，那渔船的表面涂层像是可以反射任何光线，工作人员纷纷开始猜测这艘渔船的身份。“小时候的玩具船模型。”海诚说。“对啊，现在估计断货了吧。”莱斯耸耸肩。自己都还没有看清，他是怎么知道这船是渔船的？莱斯在心里暗自琢磨，不过巨大的秘密就摆在自己眼前了，莱斯并没有因此提起什么兴趣，他就这样静静地倚靠在座椅上，没有凑上前去观看全息图像，好像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似的。“好了好了。”海诚说，“各就各位吧，马上要开始考察了。”“报告长官，通讯部发来消息说无人潜艇收到了难以理解的电磁波信号，信号源位于马里亚纳海沟深处，信号已转接到本地，正在读取。”无人潜艇通过数据网络将海量的电磁波信号传入DDG-1000的全息显示系统当中，如鲤鱼跳波般有规律起伏的电磁信号便显现在众人面前。它不是宇宙背景辐射，不是宇宙当中的死亡信号，而是来自深海的智能信号。根据技术人员分析，此信号极有可能经过了智慧生命的调制，更像是一种企图建立沟通机制的意念。“天哪……”有人扶着额头瘫坐在椅子上，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难道真有海底文明存在？”“别婆婆妈妈的了。”莱斯皱皱眉头，“现在我们是在搞科学考察，不是来录制走近科学的，快回归自己的岗位！”莱斯在舱室内漫无目的地走动着，现在他只能算是舰艇里的吉祥物，并不能对舰艇里的工作产生多大影响。海诚走了过来，以不可抗拒的语气命令：“莱斯，你去通讯部接应。”海诚挑挑眉毛，“你的密码破译功底好，现在这算是我下的第一个命令——去通讯部帮忙破译电磁信号。”“可是——”“快去。”海诚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能力需要得到充分的发挥，老当益壮嘛。”“那好吧，等会儿，我和通讯部说说。”说完，莱斯就走向控制台，手指刚要按动按钮，一股大力制止了他继续操作下去。“怎么了？”莱斯大为奇怪地看着海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抓住自己的手。“你想干什么？”“没什么啊，切换频道，和通讯部取得联系啊。”“别骗人了。”莱斯顿时感觉一束凛冽的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像是要看穿自己内心的一切，“完全不需要切换频道，通讯部和这里是一个频道，刚才就是了。现在，去通讯部，知道吗？”莱斯的眼皮耷拉下来，他知道，这样子的话，海诚就不会看穿自己的心思了。自己早就应该明白，这新来的海诚是个难对付的主。而现在，他的行动被打断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行动。莱斯义无反顾地挣脱海诚的束缚，扑向控制台，但是自己快，永远有人比你更快。海诚如同天空中的狩猎者，迅速对莱斯进行十字锁颈法。没过几秒钟，莱斯便因为缺氧昏倒在地。技术人员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海诚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控制台输入了大量的指令，绿色海洋在全息屏幕上**漾，犹如一张抖动着的森林壁纸。“长官，你在干什么？”海诚来不及答复，因为全息屏幕上显示的电磁波信号明显是经过某种智慧文明调制过的，也就是说，舰队要面对来自马里亚纳海沟深处的海底文明！这也许会是一次终极接触，也许会颠覆人类历史！忽然，渔船似乎是受到了一种未知力量的切割，道道水膜横切而上。此时，热带气旋上方的对流也显得更加剧烈，无人潜艇在失联的最后一刻拍到了神奇的画面——荧光，如人类在深海之内秉烛夜游，如斯耀眼。此后，这般画面让无数人为之惊叹。“你到底想干什么？”海诚感觉被冰冷的金属枪管抵住了自己的后脑勺，海诚知道是谁用枪指着自己。船体遭到了未知物体的撞击，海水如同找到了久违的宣泄口，统统从那硕大的漏洞中脱离海洋，涌入DDG-1000当中。海诚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消散了，只留下丝丝寒意缠绕在他的脸上。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工作证，放在桌子上，任凭海水冲刷它。清晰的图像竟是缓缓褪去了它原本的色彩，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莱斯倒吸一口凉气，紧握着枪的手臂竟开始颤抖，“我就应该知道，他们那群老鬼不会派一位毫无背景的年轻人来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他们知道你，知道你是他的儿子，而那群老鬼却不知道一些事，你却凭借你父亲那显赫的身份来到了这里，还事先用特殊药水修改了工作证的照片。说不定，传真文件也被你修改过，为的就是不让我认出你。”“DDG-1000从来就不是你的宝贝。”海诚细声细语，说出的话却带着彻骨的寒气，“你自己明白。”“我当然明白。”莱斯用枪死死抵住海诚的后脑勺，他敲碎火警按钮玻璃，命令船员立即离开舱室，他的脸上这才露出凶恶的眼神，“当初没有把你们全家都干掉，这真是我的失误！”“我父亲在十年前就在这片海域工作，当时他就发现了这种电磁波信号，你和他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你真的下得了手吗？”海诚说，“十多年了，在国防科技部里，已经无人可以撼动你在里面的位置。因为你被誉为‘海底文明勘测之父’。多么讽刺的称号，这个称号原本应该属于我父亲的！”“很可惜，也不会是你的。”莱斯流露出一种充斥着讽刺的表情，刚准备扣动扳机，但海诚那充满**性的话语让他的食指停了下来。“你们用特殊电磁场禁锢海底文明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有搞清他们的那些语言符号到底是在表达什么吗？”海诚似乎料准莱斯不会马上结果自己，于是抛出如此具有**力的话，“在这隐姓埋名的十年里，我搜集了各方资料，终于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了。”“说说看。”“先把你的枪放下。”莱斯照做，但他的双臂已经扣住海诚的关节，不让他动弹。“海洋文明已经存在上万年，其文明复杂程度岂是我们可以一下子理解的？海洋文明的语言实际上既包括大陆上广布的表意文字的特质，又有沿海地区传播的表音文字的特质。我曾搜集了世界上所有的语言资料进行分析，发现世界上现有的语言大部分起源于海底文明。而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揭露你这个虚伪的人——我父亲才是这个发现的先驱，而你这个无赖却为了名利害了我的父亲！”莱斯皱皱眉，他并没有因此而激动：“国防部里到处是我的人，如果你愿意做这种事情，尽管来。”海诚摇摇脑袋，身体突然反转，把莱斯抡倒在地，同时将枪夺了下来。“呵呵，想杀我吗？”“我不是你。”海诚说，“很抱歉，现在，我只是想给你听点东西。反正束缚鸟儿的笼子已经破碎了，现在给你听听也无妨。”海诚把闪存接入系统接口，然后左手在控制台上飞速输入代码，一大片未知的文字符号涌入系统。“系统正在接受外部指令……”“系统语言反编汇完成，正在进行翻译工作。”古老的语言通过计算机AI的机械之音表达出来，透露出万年的沧桑，即使声音有些僵硬，但仍然无法阻止这一苍老气息扑面而来。“磁场，在上面。天空的长老，在招呼吾等。联系，联系，请求解除磁场，请求……生育者们……生育率下降……我们的种族正在……急剧……陆地文明……大量核废料填埋在……我们无法进行彻底清除……他们的磁场对我们……请求，请求……”海底文明的最初发现者是海诚的父亲，但莱斯却害死了他。这之后，国防部依照莱斯的报告，研究出了束缚海底文明的方法，并将大量核废料倾倒入这片海域，妄图灭绝海底文明。这次的行动，其实是莱斯借考察之名，给磁场发生装置更换元件，哪知道被海诚破坏了这一计划。现在，磁场消失了，海底文明正在一窝蜂地涌出海面。“你企图禁锢海底文明的计划彻底失败了。”海诚一笑。“不，海面上还有武器等着他们，这是国防部预先准备的。”“发现异常目标，全舰进行目标选取，火力覆盖全开，黑色方案实行！”密集阵向着海面升起的淡蓝色光芒倾泻着火舌，一颗颗子弹似乎将海底生命视为仇寇，义无反顾地冲向它们。战斧导弹喷吐着黄色的尾焰，划破空气的阻隔，带着狩猎者的呼啸厮杀而去。外太空当中的激光紧急基站也随之激活，它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海底文明！“攻击无效！”“攻击无效！！”“攻击无效！！！”所有的武器都失效了，海底文明祭出了它们先进的干扰技术，扰乱了人类舰队的电子火控系统，但是它们并没有进一步展开反击，而是随热带气旋扶摇而上，冲向那茫茫的天空，而后是无垠的宇宙。“你以为，我就没有和它们交流过吗？”海诚丢下枪，来到了驱逐舰的甲板之上。他抬头仰望着，那幽蓝色的光团正在太空之中航行，突破一层层空幽的星云，掠过一团团优美的星宿，犹如会移动的星系，闪烁着别样的光。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儿，群星是他们的归宿，人类的核废料只不过是一层浅浅的隔膜，而海诚帮他们揭开了这层膜。谁会去管他们去了那儿——当然，不管的是少数人。海诚微笑着，看着悄然捡起枪后正要向他开枪的莱斯，淡然说道：“你以为，我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他的身体忽然化为一团海蓝色的粒子团，让莱斯的子弹扑了个空——其实他早已死了，但是，当年他临死前听到了海底文明的呼唤，那是他有史以来听到的最美妙的歌曲。于是在美妙的乐曲中他完成了重组，涌入了电子网络，奔向全世界。他当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也许就跟海底文明一样。群星中的一颗星爆发了，海诚收到了他们带来的消息，就在这茫茫的电子海洋里，海诚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我们回家了！恩人，在大风当中，请紧紧抓住你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