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夕阳将落未落,在西天烧出一片深红的晚霞。陈择英戴着墨镜,看到天空仿佛要流下血来。面前一大一小两座墓碑,他躬身把一件崭新的儿童仿真太空服放在小的墓碑前面,又把怀里的一捧白色郁金香放在大的墓碑前。风吹过,墓园内的衰草簌簌作响,如泣似诉。“安息,天堂里没有灾难。”他口中轻轻念着,把手抚上胸口。赵一宁院士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白发被风掀动,脸色说不出的苍老憔悴。他静静伫立,凝望着学生的背影,学生的痛苦他感同身受,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世事无常的体会比年轻人要深得多。陈择英祭奠完毕,转身来到赵一宁院士身前:“导师,我们回去吧。不好意思,让您陪了我这么久。”“刚刚又来消息了,学院领导要我出面请你回校做讲座,我估计你没心情,替你推掉了。眼下也只有我能陪陪你了,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庆祝。” 赵一宁院士叹了口气。“活下来的人应该庆祝,我不能拉上其他人一起悲伤。”陈择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不过您推得对,我是没心情。”“你也推掉了所有的媒体采访,我不是说这样不对,但你总得走出来,不然对身体也不好。”“没事,体检结果一切正常。”“两回事,心病久了最伤人。”“没事……”“唉……”赵一宁院士看了眼沉下去的夕阳,说道,“不早了,走吧。”师生二人踏着石径小路往回走,不发一言,脚步声异常清晰。赵一宁院士的手机又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并肩走着的陈择英的侧脸,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后,他还是决定说出来。“择英啊,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声,我已经憋了好几天了。”“哦?导师您有事情尽管说,不用总想着照顾我心情,弄得我都有负罪感了。”“有一个记者一直在找你。之前因为你拒绝媒体采访我就没跟你提,不过这记者挺执着,几乎天天发消息来,这会儿又来了。”赵一宁院士说道,“她叫林美夕,这名字你有印象吧?”陈择英想了一下,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不过去掉姓氏,‘美夕’这个名字我当然知道。”“就是她,你拦截下来的小行星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哦?她有什么事吗?”“她想找你,但苦于没有路径,就找到我这里来了。最近这样的媒体很多,知道你拒绝采访,又都以为我能说动你,就都往我这里扑。不过这个林美夕有些特别,她要跟你确认‘2160HW’小行星的轨道,还有一件失踪案要追查。”“小行星已经炸毁,轨道还有什么好确认的?失踪案也应该是找警察,怎么能找到我这里来?”“我也是这么回复她的,但她不肯罢休。”赵一宁院士摇摇头,苦笑道,“这女孩也是真拧,非要说陨石事件是个阴谋,还说这个阴谋与她要查的失踪案有关,失踪的是她前夫。”“陨石事件怎么可能是阴谋!”陈择英顿了顿,问道,“她前夫就是霍金?”“是的,著名天文学家,也就是你拦截下来的那颗小行星的发现者。”赵一宁院士说道,“林美夕是美籍华人,为了这件事要专程来中国一趟,明天就到北京。不管你答不答应见她,她都会想方设法去找你。所以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吧,至于见不见,你自己拿主意。”“嗯,把她电话给我。”陈择英拿出手机,“我来约她。”第二天中午,学院辅路西米咖啡厅。这间咖啡厅店面不大,布置简易,格调幽雅,店内只有三两位客人,清清静静的。陈择英穿着一身运动休闲装,戴着一顶鸭舌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餐桌上的点餐系统里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他对面是电视墙,为了怕打扰客人,店员把声音调得很低,几乎听不清什么。此时电视上正播报新闻,字幕上显示说黄金抛物会的理念遭遇质疑,组织内部发生内讧,画面上闪过黄金抛物会一号首领卡洛斯以往几次讲话的片段。陈择英是反恐队出身,对这个反科学恐怖组织一直都在持续关注,他侧着耳朵努力去听,却陡然听到一声刹车的尖啸,接着是两声枪响。声音来自屋外街道,陈择英探身看向窗外—一辆橙色小汽车跌跌撞撞地刹停在咖啡厅门口,车身冒着烟,显然已被击中。尾随而至的一辆黑色汽车也跟着刹停,几名身穿黑色皮衣、戴着墨镜的人端着枪下了车。咖啡厅的门被猛地扑开,一个女人几乎是横着飞了进来,重重地磕到地板上。一发子弹“砰”的打在她身侧,地板被击穿了一个大窟窿。一个粗重的男声在门口吼道:“小心,要活的!”咖啡厅的服务生听见响动,本来还缩头缩脑地想出来看个究竟,被枪声一惊,吓得把托盘盖在头上蹲进了吧台后面。靠门座位上的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也反应神速,两条蛇似的出溜到了桌子底下。女人撑起身抱着她的挎包连滚带爬地撞出去四五米,远离了正对门的危险区域。她抬头搜寻着,一眼认出了陈择英,几步跑到了陈择英的桌旁。“陈指挥您好,我是林美夕,不好意思……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女人不停气喘。她二十几岁,五官俏丽中带着一股英气,不过眼下实在太过狼狈,满脸汗湿,头发黏在脑门上绞成一缕一缕的。“外面是什么人?”“不知道,下了飞机后我租了一辆车,然后他们就跟踪我,要拦我……”话未说完,四个黑衣人从外面蹿了进来,个个都端着枪,身形彪悍。陈择英站起身径直迎上前去。为首的领队模样的黑衣人一个愣怔,他认出了陈择英,把枪口垂了下来:“陈指挥您好,打扰您喝咖啡了,我们在执行任务。”“什么任务?”“我们要捉拿一个人。”黑衣人用枪指了指林美夕说,“就是那个女人。”“那是我朋友。你们是什么组织的,凭什么抓她?”黑衣人神色一变:“……陈指挥,您不要为难我们。”“不是为难你们,只是要一个理由。”黑衣人显然不是警方的人,拿不出逮捕证,他也不太擅长口舌之辩,说了句“稍等”,转身往咖啡厅门外走去。陈择英透过窗看到他站在街边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几分钟过后,黑衣人重又跨进门来,神情笃定。陈择英估计他已经从他的上级那里得到了指令。“陈指挥,我们不会伤害这个女人,只是请她回去配合调查一些事情,请您体谅。”黑衣人仍试图交涉。陈择英心知这是先礼后兵,冷冷说道:“不行。”“陈指挥,您是公众人物,碰着伤着都不好看,我们也不想惹麻烦。”“不想惹麻烦就请你们出去。”黑衣人见道理说不通,陡然近身,探臂要拨开陈择英。陈择英早有防备,侧身抓住他的手腕,托着肘底往前一送,黑衣人合身扑到旁侧一张咖啡桌上,砸得桌上杯碟乱响。另外三名黑衣人也扑了上来。店内地方狭窄,只有一人抢在了前面,他举着枪作势欲砸,陈择英闪身避过,一个中段扫踢鞭中他侧腹。黑衣人连退几步,捂着肚子疼得叫不出声来。后面一个黑衣人干脆扔了枪,潜身来拿陈择英的双腿要做抱摔。他的战术很对头,多对一的打斗只要拖入地面,人多的一方就绝不会输。可他没料到陈择英的反应速度竟如此之快,向后连撤三步,一个前顶膝正磕中他下巴。黑衣人眼前一黑,被惯性带倒在地。陈择英没下死手,从黑衣人扔枪的动作他也看出来了,这群人只是想抓人,并不想伤人,在没弄清楚原委前他尽量避免把事情做绝。仅剩的那个黑衣人也准备冲上来,被他的领队伸手给拦住了,领队强笑道:“陈指挥,不愧是反恐队出身,我们后会有期。”他扭头朝另外三人喊了声“收队”,四人齐齐退离咖啡厅。等到外面车子发动走远,林美夕这才来到陈择英身边,面带歉疚之色地说道:“陈指挥,谢谢您的帮忙,真是不好意思,刚见第一面就给您添麻烦。”“用不着说这些。”陈择英环顾了下四周,“这里已经不是说话的地方了,跟我来吧。”陈择英带着林美夕走出咖啡厅,一出门就看到那辆橙色小汽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那里,车身还在冒着烟。“能在严密跟踪和火力控制下把车开到这里,不简单。”陈择英说。“我是一名业余赛车手。”林美夕说。陈择英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林美夕,这个女人似乎真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