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陈择英驾驶着“哈特”小型军用飞行器载着林美夕飞往位于岐山路11号的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实验部大厦。临近目的地时,林美夕透过机窗从上空俯瞰,看到实验部大厦主体呈八角形,跟综合格斗比赛用的八角笼的形状有些相像,如同一座庞大的角斗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美夕总觉着那栋建筑物带有一种狰狞的气质。飞行器停到了大厦正门口,陈择英和林美夕跳下飞行器,直奔大门而去。从门内迎出来两位工作人员,上前彬彬有礼地说道:“陈指挥这边请,老板等候多时了。”陈择英和林美夕对视一眼—果然如赵一宁院士所说,阿德尔森早有安排。一楼大厅内是一片生态植物园,种的都是用基因技术改造出来的微型树木,大概齐肩高。四人从“森林”中间的一条甬道穿过,来到电梯口,乘坐着电梯升入第十七层。出了电梯门是一条笔直的窄窄的走廊,董事长会客室在走廊尽头。整个建筑布局逼仄压抑,这正是麦克·阿德尔森作为一位精明的商人玩的一个小伎俩,在这里你会弱势,会不安,会犯错。“两位请进,老板在屋里恭候着呢。”来到门口,工作人员微鞠一躬。陈择英敲了敲会客室虚掩着的门。“是择英吧?快快进来。”麦克·阿德尔森的声音听起来很热情。两人走进屋内,麦克·阿德尔森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迎接:“这位就是林小姐吧?两位快请坐。”林美夕和陈择英在一张古朴的紫檀圆桌旁坐下了。这间会客室面积大概也就三十平方米左右,跟外面一样逼仄。屋内最惹眼的物件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着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圆,上面涂满了蓝色、土黄色和白色色块。陈择英心里一痛—他想起了女儿诺诺画的地球。看到陈择英的眼光停驻在那幅油画上,麦克·阿德尔森介绍道:“这是15世纪末期西班牙一位油画家的作品,我将它视若珍宝。虽然这幅画并非名家手笔,甚至连作者的名字都不可考,但目前它的价值在三十亿美元以上,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这幅作品作于麦哲伦环球航行之前,那时人们还没有确凿无疑地认定地球是圆的。你再看看这幅画的色块轮廓,虽然画得有些粗笨,但所有大陆板块的形状都基本正确,包括当时尚未被发现的美洲和南极洲,这简直难以想象。那些白色块表示云朵,也就是说这是从太空视角来画的。那可是15世纪,人类乘坐热气球旅行还要等到三百年后的18世纪,况且乘坐热气球也不可能飞出太空俯瞰地球。”“您是说这幅油画因为沾上了神秘主义色彩,所以值钱?”陈择英说道,“又是外星人那一套,或者是时光旅行者那一套?”“不,我不信那些东西。”麦克·阿德尔森摇摇头,“只是巧合,是小概率事件。概率越小的东西越值钱,比如这幅画,再比如说小行星撞地球。”“您这个比方太不恰当,小行星撞地球是灾难。”“灾难也可以很值钱。”“我实在不能同意您这个说法!”“不同意我也不勉强你。”麦克·阿德尔森出神地望着那幅画,“在我公司最困难的时候,我想过要卖出这幅画,以缓解资金链紧张。那时我几乎想过所有办法,甚至包括卖房子。我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宇航员不至于失业吗?可后来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切。”他看着陈择英,把接下来的这句话一字一字地送入陈择英耳内,“别忘了,你是最大受益者,你成了万人敬仰的太空英雄。”“阿德尔森先生,你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了?”“你是聪明人,我瞒不了你,尤其是在这位林小姐的帮助下,你更能猜出真相。”“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以你的性格,必然不会答应。你跟朱妍和曲铭勋不同,他们都知道变通,而你不行。我必须做一个局,让你入戏,这样你会演得更像一些。”“阿德尔森先生,恭喜你,你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骗子。而且你还绑架了霍金,是一个绑匪。”“可我也是出自善意。”麦克·阿德尔森说道,“霍金会妨碍我做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好吧,直接说出你们的诉求来,看我能不能做到。”“我们的诉求就是无条件放人。”林美夕抢着说道。“无条件放人是有点难。”麦克·阿德尔森顿了顿,说,“但只要你们保证帮我保守秘密,也不是不能商量。”“什么秘密?”“小行星的秘密。”麦克·阿德尔森笑道,“霍金跟林小姐演的那一出里应外合很精彩,让我毫无防备。”“我可以保守秘密。”林美夕说。“很好,本来我们素不相识,但有了择英在中间,我信得过你。不过我还是得再强调一下这个秘密的重要性。”麦克·阿德尔森说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保全基地,让太空防御事业能继续下去,也让宇航员们能继续留在自己钟爱的岗位上,他们属于天空,这是他们的使命。“还有一点。拦截小行星的行动重塑了公众对科学的信任、尊敬和崇拜。反科学恐怖组织黄金抛物会的理论基础没了,组织面临瓦解。我想这应该是我,哦不,是我们,对人类文明做出的贡献。你们要知道,人类在科学上的短视可能会招致灭顶之灾,小至一种病毒,大至一颗陨石,都可以毁灭全人类。不努力发展科技,怎么来应对这些灾害?如果任由黄金抛物会的思想在公众间肆意传播,后果不堪设想。“最后一点。如果真相泄漏出去,第一个身败名裂的就是择英,一个冒牌太空英雄的余生必然只能在屈辱中度过。然后是我公司的破产,然后是太空防御的彻底废除,然后是反科学恐怖活动死灰复燃。这样的结果谁都不乐意看到吧?”麦克·阿德尔森并非危言耸听,这是一个破不得的死局,陈择英和林美夕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不论对错,有些事做下了就难以更改,必要时需将错就错,然后再找机会补救,如果强行用正义和真理那一套去矫正,容易适得其反,甚至酿成更大的错。“好的,我保守秘密。”林美夕举起右手,“我可以发誓。”“嗯,这倒不用,你有这个态度我就很欣慰了。”麦克·阿德尔森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放松的笑容。他站起身来走到对面屋墙下,拍了两下手掌,墙体缓缓上升,露出里面一层透明的玻璃幕墙。幕墙的另一面一个男人正端坐在一张写字桌上拿着笔写写算算。他眼神专注,侧脸苍白憔悴,头发散乱地垂过鬓角,像一尊年深月久的雕塑。那正是霍金。林美夕急忙起身走到玻璃幕墙前,双手搭上玻璃看着里面的人。麦克·阿德尔森又拍了一下手掌,玻璃幕墙升起,两间屋子打通。霍金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看向这边,枯槁的脸上眼光一亮:“美夕!”“霍金!”林美夕一脚踏入屋内。麦克·阿德尔森议也跟着进了霍金那屋。陈择英陡然意识到事态有变,纵身往里扑去,玻璃幕墙却急速落下,将他挡在了屋外。玻璃幕墙的那一边,一名黑衣人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从背后一把扯住林美夕,将手臂环在她脖颈间,搭住扣轻轻一用力,林美夕马上就被绞晕,软软地瘫在黑衣人臂弯里。霍金惊恐地大叫,要上前制止,黑衣人掏出枪指着他的头,喝令他重新坐回座位去。陈择英掏出枪来朝玻璃幕墙射击,火光四溅,子弹对这种高强度的防弹玻璃竟无能为力。麦克·阿德尔森转过身来,隔着玻璃幕墙对陈择英说道:“霍金是一个科学家,林美夕是一个记者,这两类人都有真相癖,我对他们实在不放心。从我得知林美夕在调查霍金失踪案后,我就决定要把这个女人逮住,但我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我真得谢谢你,是你亲手把她送过来的。”“阿德尔森先生,我在太空基地工作了十几年,从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太空防御事业吗?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你跟林美夕只认识了几天,为什么要站在她那边?”麦克·阿德尔森放轻了语调,“来吧,我们的谈判才刚刚开始,我们还能继续合作下去。”刚才为了让阿德尔森先放了霍金,陈择英并未提及陨石灾难事件,到了这一步,他必须要为自己讨个明白:“我问你,那三次陨石事件是怎么回事?”“对于日本和中国的死难者我深表同情。” 麦克·阿德尔森摊摊手说道,“但那是天灾人祸,我没有办法。不过说到责任,你当时还在太空基地上,你怎么没发现那三颗陨石呢?这是不是你工作的失职呢?”“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陈择英将枪抵在玻璃幕墙上,对准麦克·阿德尔森的眉心,“那三颗陨石是你让空天飞机投掷到地面的!我现在只想知道,投进东海的那颗是不是你定点投掷的?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家人在那艘游轮上,所以要谋杀她们?我跟你从来没有仇怨,你这么做是为什么?!”“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无须隐瞒。”麦克·阿德尔森长叹了一口气,“我爱惜你的才能,我要把你塑造成英雄。太空防御事业需要一位英雄,一位让人们匍匐跪拜的神一样的英雄,只有这样我们的事业才能稳固。你知道成为英雄需要什么条件吗?不但要有丰功伟绩,不但要有荣耀加身,更要有孤独为伴。这一切由我来给你安排。”“冒牌的功绩、虚幻的荣耀和失去妻子女儿的孤独?!”“是的。你之前为了家人团聚而请求退役,这不是英雄的作为。拿我来说吧,我一辈子没成家,无儿无女,这使得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业……”陈择英退后三步,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子弹隔着玻璃幕墙打在麦克·阿德尔森眉心的位置。玻璃幕墙上留下了一点点痕迹,幕墙那边的麦克·阿德尔森摇了摇头。外层墙壁缓缓落下,将两间屋子彻底隔离。陈择英听到屋外走廊传来一阵迅疾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