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非常瘦小的人,个头比他还要矮上五六公分,一双眼睛躲在厚厚的镜片背后,穿着过膝的白大褂,颤颤巍巍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当他看见满脸是血的刘易斯的时候,也真的差点倒下。“这就是和我谈笑风生的哥们儿,哈,”刘易斯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毕竟跟我想象里差得太远啦—”他故意拉长声音,看着那个人的脸慢慢由白转青。那可怜巴巴的东西终于呻吟了一声,不过迅速就被那座山喝止了。“你看见他了。刘易斯先生。现在是不是可以履行约定了?”墨菲斯说。“是啊。但是你知道吗,我一看见这家伙—他的脸,就想起了许多事情。非常多非常多……比方说你不叫莫尔,我也不叫刘易斯。”“弗兰克,我—我是被迫的!”这可怜的家伙惨叫了起来,“但是只有这么做,咱们才能活下来。你知道看见你我感觉多好吗,老伙计—”“他们呢?”这家伙便不敢说了,只颤颤巍巍地看向那座山。那座山似乎也不打算回答什么,只让手下人把枪举得更高了。“相信我,刘易斯先生,”他说,“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我们都是一些人民的公仆,做些分内的事情而已。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那大概也回忆起了你和你的成员是怎么处心积虑地藏匿起了属于国家的研究成果吧?”刘易斯冷眼看着他。“按照法律,你会被以叛国罪论处。但是在这么个地方,你知道,看不见天日的地方……就全都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哈,说得就像薛定谔把猫关进箱子之前问它想不想死。“开始吧。”刘易斯说。他走过那位朋友,坐在电脑跟前。人们看着他输入了一些代码,整个程序便犹如洞开。人们这才想起来,他才是这场大戏的总设计师。“所有人都死了,是吗?”停顿时,他问。没人回答他。山清了清嗓子。“我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行动,只不过为了观察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采取了等待措施……是你们自己选择了现在的结果。”“我其实挺喜欢刘易斯这个名字的…那天我在报纸上看见,这个人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他不紧不慢地打着代码,“他冲进市政府,一通扫射,但是只打死了几个最普通的公务员……真正的罪人不是他们,先生,而是你这种为了个人功绩就想发动战争的人。”墨菲斯皱起眉头,意识到可能有事情要超出控制了。他立刻让人去按住刘易斯,但是为时晚矣。大量代码被销毁,很快面具公司最内层就成了一个空壳。“我们想过的,那时候不是最好的时机,我们的领导者是个战争狂人,这样的武器一旦用到战场上……所以我们想等,换一个人,或者国际局势更稳定的时候,再把它交还给国家。它是我们的孩子呀……怎么可能愿意销毁。但是怎么能允许你们这些败类随便用它杀人……我算是明白了,根本也没有那种时候,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有你这种人!”“别忘了,你可是一位科学家。”墨菲斯的眼睛像两把刀子似的冒着寒光,“你以为凭借你一人的力量能阻挡科学进步吗?”“我只想要毁掉你,”刘易斯一字一顿,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无论科学还是国家,都不是我的信仰,就算曾经是,也早就无法在我这里行使任何特权了。你永远也束缚不了我们。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墨菲斯气得直瞪眼。过了一会儿,他对着手下瞪了一眼,像一座山似的离开了。刘易斯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无数的诅咒涌上心头,可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保镖扭过他的头,把他拖出门外,按进车里。随着车越开越远,刘易斯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宁静。安珀……查尔斯……莫里斯……无数往昔回忆涌入脑子,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一样亲切……却又像上辈子一样遥远。他真的曾经和这些人站在一起吗?他不是一个人绝望地斗争,而是和一群人战斗到了最后,为了信仰……他合上疲惫的眼睛。仿佛那是一个无尽长梦,此刻的他,正在慢慢滑向梦的尾声。他们……他们真的改变过什么吗?刘易斯—或者他曾经的叫法,弗兰克还是什么的—在黎明前被杀了。那是监狱里无人的一角,满地血混着尘土。难说当锋利的刀片捅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他想了什么,他行将死去,像一块刚被切下来的、神经未死的肉不断抽搐。谁匆匆擦掉了地上的污迹,这个人就这样被彻底地抹去了。相比之下,人世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就连面具公司也在重新整合之后,变成了国有资产。当大字报的风头过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了。这场盛宴,成了一场面具舞会,仿佛其股市那样,一路欣欣向荣。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一个程序静静地运转着。它蛰伏着,替已死者继续坚守着他们的誓言,等待着撕破最后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