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

文/合理关于“三十而立”，孔老夫子的意思是，人大约到了三十岁这个年纪，就必须立下自己的志向，在为人处事，生活态度和职业规划上都能有自己的观点。这就叫志向有定。这是很多文人雅客都认同的观点，但我却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观点，把它理解为一个男人，到了三十岁这个年纪，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也必须要结婚生子，有自己的一份事业。不幸的是，从这一点看，我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十六岁从老家出来谋生，一直到现在，我都一直活跃在生产一线。并不是因为我的思想有多么崇高，而是因为没有工作技能傍身。我做过清洁工，当过搬运工，在工地干过苦力。当我第一次听到刘德华的那首老歌《笨小孩》的时候，我不禁哭出了声。歌里笨小孩的遭遇，跟我何其相似。一直到前年，我三十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交上了好运，进了一家外企，成了一名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人。虽然还是一线工人，但总算有了正式合同傍身。而且，我还在这讨了个老婆,她叫张婷婷。相对我这个外来人口来说，她是个“本地人”。因为政策的关系，这个大城市里的“本地人”普遍可以和“拆迁户”划上等号。通过拆迁，很多人发了横财。这些钱，就和天上掉馅饼一样，砸在了“本地人”头上，似乎也把他们砸得有点晕头转向，忘乎所以。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可以掌握的财产，必定与那个人自身的思想品德和能力是成正比的。同样的一百万人民币，有的人会拿去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有的人却会想着怎么把这一百万变成两百万、三百万，甚至一千万。这也是为什么有钱人会越来越有钱，没钱的注定只能求温饱。守业比创业更难，暴发户注定成不了大气候。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的观点似乎不那么站得住脚了。婷婷是我的第一任妻子，但我却不是她的第一任丈夫。我的父母有过顾虑，不过以我这样的条件，似乎并不会有太大的选择空间。何况，跟她结婚，我就不用再继续跟人合租了，老丈人还给我准备了一辆小轿车作为聘礼。更何况，对于一个三十五岁的少妇来说，她长得确实不错。在媒人的撮合下，我很快应允了这桩婚事。即便从相识到结婚，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期间，我们见面的次数，似乎屈指可数。当时的我，坚持认为这是一见钟情，不能算作闪婚。婚后八个月不到，儿子就出生了。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也算是一个家了。39岁，我距离传统意义上的不惑之年还有一年的距离。但是，这会儿，我几乎认定自己只剩下了这最后的几分钟的寿命了。临死之前，我的脑海里反复在播放着一串字幕：“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话本来是司马迁写的，后来被毛主席拿去形容为人民服务而牺牲，其死重于泰山，教育广大党员干部要向张思德同志学习。张思德同志的牺牲，显然重于泰山。而我的死，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只能属于“轻于鸿毛”的那一类。要置我于死地的这些人，不是坏人。相反，我敢以我的人格担保，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纯粹的好人。即便，这会儿不再会有人相信我是个拥有人格的好人。因为，我杀了人。受害者，是我的老婆。我不想死，但多数情况下，你无力阻止他的到来。人定胜天，多数时候只是一句口号。我和婷婷，是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自然会一起上下班。因为她要在上班的路上化妆，还需要在下班的路上约好晚上的娱乐项目，所以车子一直都是我在开。晚上回到家之后，她的第一件事从来都是补妆，然后准备出门。有可能是去舞厅跳舞，有可能是在某处打牌，还有可能只是“简单”的饭局，一般都会到半夜才会回家，或者干脆彻夜不归。我不能理解她把大笔的钞票花在化妆品和各种服饰的采购上，就像她不能理解我能够在书房里端坐一下午，却只是在翻看那些比砖头还厚的书本。我同样不能理解牌局的乐趣，她也不能理解阅读的快感。事实上，我们都是在不断掩饰自己的缺陷。她想找回日渐消逝的青春美貌，而我只是想把年轻时没机会读完的书补上。这就是分歧，而分歧会带来争吵。一个碗不响，两个碗叮当，争吵总是相互的。两人之间有了不同的见解，才会形成争吵。当两个人互相看不惯对方的时候，即便是最轻微的分歧，也会引发最激烈的争吵。分歧和对立，是人类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都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极端复杂而带来的。你去路边买煎饼果子吃，可以要求老板多加辣酱或是少放香菜，多加个鸡蛋，多放一根香肠，这些完全是受控的，可以依照你的意愿来变化。再比如，我的车子百千米油耗是9.6L。这就表示，在加了9.6L的92号汽油之后，理论上跑一百千米没有问题。这是能量守恒定律，物理法则，改变不了。如果达不到，要么车子有问题，要么就是我的驾驶习惯不好。车子有问题，可以去修，可以去换。驾驶习惯不好，可以去练。不管怎么样，总还是有办法解决的。但是，人就不一样了。你的女朋友想去高级餐厅吃牛排配红酒，你却带她去路边摊吃东北烧烤。她的目的是拍照发朋友圈，你的想法却是没有饥饿是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吃两顿。彼此都不能达到对方的期望值，就是分歧。想要事物达到人的期望值并不难。就像所有的公司，都会把自己客户的需求当作追求的目标。车子有高配低配选配，手机有安卓苹果，房子有毛坯和精装，你总能找到最符合自己心理标准的实物。而想要一个人达到你的期望值，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哪怕是近似，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此时，争吵的到来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争吵似乎就成了人与人之间（自然也包括夫妻之间）为自己谋求更多利益的一种手段。暂且不论是否有效，但绝对是最常被采用的。聪明人不会轻易选择争吵这样极端的方式，因为这样就把自己放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此时再要退步，显然就是认怂。聪明人不会这样冲动，欠考虑。就好像情侣之间，一句“我爱你”，可以解决全部的争执，何必还要针锋相对呢？聪明人解决分歧，往往可以让对手永远消失。可惜的是，聪明人太少，而分歧总是那么多。整个市区范围内最繁忙的一段高架，是我们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每天或多或少，都会因为车流缓慢或者干脆就是堵车而带来长时间的等待。我是个慢性子，天生自带“既来之则安之”那样的安逸。就像我的座右铭一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是不争，而是从来不把得失成败看得太过重要。倒不是说一定要达到佛家所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那样的境界才算不争，这样就太过唯心了，不适合现代人。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我们，通常会把眼前的现实放到第一位，而忽略了对自己内心的修行。世间万物，虽然是以物为核心的，但内心却可以影响到你对现实世界的看法。所以，明朝的王守仁会说“知行合一”，意思就是，你的内心和你的行为，应该是保持一致的。有时候，我甚至会像个呆子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很久。面对越来越繁忙的日常生活，就该有一种“人世如潮尘如水”的淡泊。卸下浮躁，安安静静地去做个发呆的人。四书里的《大学》提到，“知止定静安虑得”。知止而后能定，能定而后有静，静了才可以安，安后才有机会去虑，思考之后自然可以有所得。可见，心不能定，是阻碍一个人进步的最大障碍。这同样也是格物致知的前行条件。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再宏伟的目标，其根本还是你自己的内心。正是因为这样，必须给自己安排思考的时间，以正心。“信愿行果”，思考得出一件事对自己成败得失的作用，才能有信心；有信心之后，就会有想要成事的愿望；有了愿望，自然会产生兴趣，才会得到必然的成功。要不然孔老夫子怎么会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其实也是一个道理。记忆里,我死之前的那天下午，下班时我和往常一样，跟在婷婷的身后，向着公司的停车场走去。上班的时候，要穿工作服。我懒得换了，她却已经穿上了一件颜色鲜艳到夸张的传统旗袍。不一般的是，这件旗袍两边的开衩已经快到大腿根部了。在丝袜的掩护下，才不至于因为微风的吹拂而泄露出私密的森林。这般若隐若现，在满足感官的同时，似乎也带来更多的神秘感，更刺激，更能震撼人心。即便臀部在失去青春的滋润之后，略显平坦，但因为大幅度的扭动，还可以令人浮想联翩，更不用提她那纤细的腰肢和故意挺起的胸部了。她是这个公司里的明星，而我，从来都只是她的一个助理。我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眼前只有脚下的路，刻意忽略了周围无数人的侧目。我不敢与他们对视，因为这样就等于告诉他们，我很在乎那些流传已久的绯闻和轶事。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下，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以至于不小心踩到了婷婷的鞋跟。“哎哟，你走路不看道的啊。”她趔趄了一下，似乎很生气。“对不起。”我终于有机会抬起头说话了，只是声音低到只有我们俩能听见。“一天到晚病怏怏，真没用。”她弯腰查看自己的高跟鞋，翘起的臀部，引来了周围更加热辣的窥视。“待会儿开快点，我赶着出去。”坐在车里的她，已经摸出了手机，打开了微信。“你去哪啊？晚上不用接儿子回来么？”我低声问道。“儿子姓张，不姓金。你管得着么？放我爸妈那好了，我很忙。”说完，她就把脸别了回去，不打算再搭理我了。很多“本地”的老一辈，都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同的人，他们的“后”，必须是男孩，而且必须掌握冠名权。如果家里只有女儿，他们会一门心思想要招个女婿入赘，得了外孙就跟娘家的姓，这样也算是有了继承人。在这种传统的影响下，女人成了一台生殖机器，男人成了原材料供应商，而小家庭成了生产男孩的小作坊。资金从来不会短缺，这样的小作坊生产任务不算繁重，却面临着极其紧张的交工期。婷婷并不喜欢孩子，她觉得生育之后会让身材会变形。她堕过胎，三次，这当然是我在婚后才知道。老丈人和丈母娘都很着急，于是就拿房子作为**，才换来了现在的外孙。老两口喜欢得不得了，已经快到了宠溺的地步。除他俩之外，不许第三个人碰他，连我也只能看看。至于婷婷，她压根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完全不管不顾。回家的路上，繁忙的交通令婷婷一直在不停地抱怨。“前面那辆黑色桑塔纳，之前一直是跟在我们后面的，你看开多快啊。刚才叫你超车，就是不听。开个车也能这么磨叽，真没用。”“地上是白实线啊，不能变道。”“别人都行，你就不行？跟着大客车跑，脑子秀逗了吧？而且还离得那么远？”“车越多，越要保持车距啊。”“你！闭嘴！”她侧身指着我的鼻尖吼到。我本来就不喜欢在开车时候说话，她这样正合我意。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我继续跟在婷婷的身后，低着头上了楼。声控灯似乎出了点问题，我只能摸着黑在口袋里掏钥匙开门。就在这时，门却自己开了。“主人回来啦。” 声音是从客厅里一个银灰色的圆筒里面传出来的，那是我们家的家务机器人。这年头，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上班族经历了一天的劳累，回家之后还要做家务。家用机器人的出现，就像是民间神话传说里的田螺姑娘一样，包揽了你能想到的所有家务活。它就像是一个管家一般，把家里打扫得井井有条。却又像奴隶一样，不求任何回报。“晚饭准备好了么？”婷婷问到。“冰箱里没菜。”“田螺姑娘”说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这台机器人，是简配版，只能完成室内的家务活。“那你自己想办法吧，我要出门了。”婷婷对着镜子补妆，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到。这个家似乎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在，习惯就好。“你去吧，不用管我。我先躺一会儿，过会儿出去吃。”“明白了，主人。”婷婷没理我，倒是“田螺姑娘”闪着蓝色的光芒，退到了墙角。我踱步走进了卧室。里面虽然有香水的味道，很好闻，但却没有一丝女人的温暖。我和衣仰卧在**，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没过多久，居然就这么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到了深夜。时近深秋，就这么穿着衣服睡觉，醒过来还挺冷的。肚子里虽然空空如也，但是最初那种饥饿难耐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四肢乏力。我直起上身，背靠着床头，勉力坐了起来，开始发呆。沉重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来啦，来啦。”我一边大声回应着，一边把自己的身子从床中间挪到了床边。找到拖鞋后，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门口。“哎哟，小金啊，可算找到你了。”说话的是个老太婆，她是我们这个街道的居委会主任。热心肠，人挺不错的。“杨大妈，这是怎么啦。”我注意到杨大妈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辅警制服的中年人。不等杨大妈介绍，辅警先开了口：“你是张婷婷的家属吗？她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什么？”我愣住了。“小金子啊，你也别着急，等到了那边再说。据我了解啊，你老婆没什么问题。不过跟她同车的那个有点惨，据说腿没了。”杨大妈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没心思听了。我只是机械地穿好鞋，关上门，然后跟着辅警上车往医院赶去。等进了医院的急救区，我想象中插满管子的婷婷，并没有出现。她只是蜷缩着身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瑟瑟发抖。身前站着一个交警，正在给她做着笔录。此时的婷婷，显得楚楚可怜。两腿的丝袜都已经千疮百孔，旗袍倒是好好的，只是胸口的纽扣不知什么原因，掉了两个，裙摆上也沾满了点点的污渍。原本整整齐齐的披肩长发，此时很随意地堆在一起，有些地方似乎已经团成了球。病房里冲出来的一个胖女人，挡在了我的前面。“你个狐狸精，我要你的命。”胖女人没有丝毫的犹豫，发现婷婷之后，就朝她冲了上去，好像一头发了狂的野猪。她那根根竖起的短发，像极了野猪的鬃毛。胖女人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卡住了婷婷纤细的脖子。我一直很喜欢她的脖子，又长又直，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雕塑，只是肤色比石膏的惨白要好看得多。胖女人的双手像是钳子一般，越夹越紧，任谁也分不开。眼看着婷婷的脸色已经由最初的惨白，变成了猪肝的深紫。我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边上赶来的几个交警和辅警却急坏了。“妈。”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从病房里跑了出来，她哭得很伤心。胖女人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女儿，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仿佛思考了一个世纪，她终于松开了自己的双手，转而抱住小女孩，母女俩抱头痛哭。突发的事件，引来了众人的围观。路过的两个护工，对着婷婷和这对母女指指点点。“这个狐狸精害人不浅啊。”“就是，跟人家老公瞎搞也就算了，在车上还不老实。好了哇，现在出事了。她倒是不要紧，人家老公惨了。”“怎么啦？”“哦哟，你还不知道啦，截肢了。咔嚓一下，一条右腿就没了。”“啧啧啧，这么惨的啦。好像他老婆还没工作的呢，全家就靠男人上班赚钱。”“对的，我还听说男的家里还蛮有钱的呢，家里房子好几套。现在腿没了，有钱也没法享受。”“哎哟，还好啦，也算享受过了哇，这个就叫报应。你看看那个女的，长得还不错的嘛，肯定是老公没用才会到外面偷吃的。”说完，两个人居然哧哧哧地笑了起来。我此时的心情，就好像凉水浇头，怀中抱冰，由内而外一阵阵发冷。“警察同志，我是她老公。”我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只得用力咳嗽两下，清了清嗓子。“你叫什么名字？”交警拿起本子和笔，低头继续记录着。“金旭江。”犹豫了几秒，我又问到，“我老婆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现在就可以走了，赶紧的。”交警终于抬起了头，他偷偷瞄了一眼还在抱头痛哭的母女俩，挥手示意我赶紧离开，似乎有点紧张。“谢谢警察同志。”我所有的行动，都是条件反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是白居易写杨贵妃的。婷婷没有杨玉环那么丰满，不过以现代人的审美观，绝对算得上是个美女。她不停地抽泣着，还不时抬头看我。突然就一下子扑了上来，趴在我的肩头嚎啕大哭。嘴里似乎在嘀咕着什么，只是我没听懂。犹豫许久，我还是奋力抬起已经变得僵硬无比的胳膊，肘部似乎打上了石膏，被死死固定住了。我犹豫了很久，才把她环在怀里。我并不想碰她，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什么都不做似乎不合适。情侣或是夫妻之间的拥抱，可以传递很多信息给对方。在获得对方拥抱的同时，也在得到对方的支持。在这样的时刻，两个相爱的人绝对是最幸福的，因为他们处在一个互相拥抱、互相支持的状态。上帝造人，原本只造了代表男性的亚当。后来，他觉得亚当一个人实在太过寂寞了。就拆下他的一根肋骨，做成了代表女性的夏娃。因此，在拥抱的同时，男人找到了他失去的一部分，女人则回到了她最初的存在。拥抱应该是有感而发的，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不是自然而然的拥抱，都是流氓行为。细细想来，我和婷婷的第一次拥抱，居然是在我们的结婚典礼上完成的。当时的射灯很亮，当照在身上的时候，有种快要变成火鸟的感觉。我就像蒸锅里的大闸蟹一样，被牢牢困在了这偌大的舞台上。不同的是，束缚大闸蟹的是绑在它们身上的绳子。束缚我的，则是司仪和台下坐着的众多宾客。有那么一瞬间，我回想起自己曾经对于婚姻的憧憬。在我看来，婚姻的双方应该是彼此灵魂的伴侣，代表了爱情最美好的那一部分。看过很多名人婚姻中的轶事，其中钱钟书先生和他的夫人杨绛之间的婚姻最能打动我。据说，这夫妻二人，在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居然会帮着自己的配偶打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为了自己人，居然可以揪别人的头发，扇耳光，甚至恶语相向。这样才是最纯粹的爱情，无关物质，无关爱好，无关名节，无关面子，罔顾世人，只求本心。我很渴望能得到这样的婚姻，渴望能得到产自这样婚姻下的拥抱。这个时候搂抱在一起的两人，可以假装没有明天，可以假装只剩眼前，可以彼此占满对方的心怀。周围人群依旧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不过我不感兴趣。我松开双臂，头也不回地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婷婷跟在我的身后，还在不停抽泣着。几个穿制服的交警如临大敌，把胖女人团团围在中间。不过，有女儿在场，胖女人变身野兽的能力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悲伤无助的母亲。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整栋楼只有我们这个屋子里亮着灯。“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除了红肿的鼻尖和眼眶，以及眼眶里还未完全消失的眼泪，完全找不到她刚才哭泣过的痕迹。“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我早已换上了睡衣，躺到了**。她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抱起田螺姑娘准备好的干净睡衣，走出了房门。很快，浴室里传来了潺潺的水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居然还是睡着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婷婷还在熟睡，柔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铺得很均匀，朦朦胧胧的像是披上了一层轻纱。早起念经，是一个小和尚每日的必修课。我的小和尚很虔诚，只是现在真的没有念经的欲望。简单的梳洗之后，我决定独自上班。深秋清晨的空气，显得十分清冽，虽然有点冰冷，但是却有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快感。时辰还早，小区里的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早起晨练的老人。我十分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一旦拉开车门，就代表着一天忙碌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但愿，公司里还没人知道车祸的事情。今天是月底的最后一天，发工资的日子，我一个月里最开心的日子。工资单是每个人的隐私，规定必须用信封装着，由车间主管老卢分发到每个人手上的。所以，当我看到我的工资单在被众人传阅的时候，我真的很不爽。“哟，小金来啦，恭喜啊，又评了个先进，这个月奖金你最高。”众人附和着，都在起哄，还有人大声叫喊着要我请客喝饮料。“你们凭什么拆了我的工资单？”我厉声问道。“今天老卢没来，我们只好自己去他桌上拿工资单啦。你还没来，就顺路帮你带回来了。”说话的这位，绰号叫刚烈。肛裂做过手术，平时溜须拍马的本事绝对排全公司第一。在我来之前，他经常可以拿到每月的先进奖。“这是我的隐私！”“隐个屁，你当这谁还会不知道啊？”刚烈冷笑着说到，脸上堆满着嘲讽和不屑。“你！”我指着他的鼻尖，却找不出一个字来骂他。“怎么？要打我？”刚烈把鼻尖凑近了我的指尖。“来啊，我怕你啊。”“算了算了，别欺负老实人。”周围的人劝到。“谅他也不敢。不就是个吃软饭的家伙么，狂个屁。”刚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而我却呆立在原地。围观的几个人，嘴角上明显都挂着微笑。我只得尴尬地摇了摇头，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周围的几个人依旧在热烈交流着什么。“老卢为什么没来啊？”“你还不知道？”“怎么啦？难道死啦。”“死倒是没死，还在抢救。车祸，没了条腿，治好了也是个残废。”“什么情况？”“声音轻点！”说话的这位低头四处扫了一圈，然后低声说道，“据说是跟小三出去幽会，俩人干柴烈火，开着车还动手动脚的，就让大卡车给撞上了。”“小三？人家可是给老卢添下一个男丁的。放以前的皇宫里，这妥妥的可以封个皇后了。”俩人喋喋不休，眼神一直在往我这偷瞟。他们以为我没有听到，或者假装没有听到，我就只好配合他们，把我这个傻瓜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一天就在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下过去了。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除了婷婷，她娘家的亲戚也来了好几个。“小金啊，来我们家很久了吧？”我的老丈人先声夺人。“是的，也快四年了吧。”我有点莫名其妙。“把这份东西签了吧。”他拍了拍桌上的一张A4大小的文件，抬起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好的。”我很清楚，一旦把名字签下，我就和眼前的这个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我还是要签，因为我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你，我希望你从我眼前永远消失。”出门前，我对着婷婷说到。语调冷静到难以想象。但视线中，只有墙角的田螺姑娘。“你嚣张什么呀？你的车子，你的房子，都是我爸妈买的。没我在，你什么都不是，和路边臭要饭的有什么分别？穿的人模狗样，混好了也是个吃软饭的。”昨晚的阴霾，已经消失不见，婷婷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从我眼前永远消失。”田螺姑娘开始闪烁起来，散发出诡异的蓝光。“跟你说实话，我这么着急跟你结婚，就是为了给肚里的孩子找个便宜的爸爸。”她笑了，真的好美。婷婷还在喋喋不休，但我已经收拾完自己随身的物品，走出了家门。天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的灯还没有开，“田螺姑娘”身上闪烁着的蓝色光芒还在闪烁着。那晚，我找了一个宾馆，抽了人生第一根烟，喝了人生第一瓶酒。等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被铐在一把放在房间正中心的椅子上，两个武警抱着枪，一左一右站在我的身边，如临大敌。身前还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别磨蹭了，我们赶时间。”西装男冷笑着对我说到。两个武警，一前一后的把我夹在中间。西装男则来到我的身后，把我的双臂向前平推了起来。“没什么问题，把他的铐子都卸了吧。”西装男对其中一个武警战士说到。于是，两个武警分工合作，一个举枪瞄准了我的头部，另一个遵照西装男的指示，把我身上的枷锁都卸了下来。然后，一个一人多高，像极了鱼缸的玻璃箱被另外一个似乎等候多时的武警战士推了进来。原来的两个武警，则举枪退到了一旁，黑洞洞的枪口，依然没有一丝松懈。“躺进去。”西装男厉声说道。“什么？”“我叫你躺进去。”于是，我只能慢慢地顺着鱼缸的边，滑进了鱼缸。游泳向来不是我的专长，肺活量自然也就是一般水平。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依靠强留在胸腔中的最后那一口气勉力支撑。呼吸是本能，只要人没死，身体永远都会渴望新鲜的空气。只是，你无法在水里自由呼吸。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吸入了第一口水。一旦开始呛水，再想屏住呼吸就不可能了，水的倒灌已经无法避免。水流顺着鼻腔一路侵入了我的肺叶，温暖的水很快就占据了我的眼眶、耳道和鼻腔，几乎剥夺了我的视觉、听觉。我还能感觉到心脏跳动，正常呼吸却不可能了。因为胸腔的剧痛，我不由自主地弓起后背。不过，因为空间狭小，我根本动弹不得。在无比痛苦之下，我把整张脸都紧贴在了玻璃钢的透明外壳上，试图得到救助。这显然只是徒劳。二氧化碳开始在血液里沉积，肺部的灼烧感愈演愈烈。身体缺氧的程度越来越厉害，呼吸的应激反应也愈发难以控制。我依旧在本能的驱使下，敲击鱼缸外壳呼救。但是嘴里冒出的气泡，只会让我更快地排空肺部，被水取而代之。我开始愤怒地吼叫。怒气在水里化作气泡，向着玻璃箱的顶部升腾而去。在理智完全被本能占据之后，水也彻底战胜了空气。我的头像是要炸裂开来，伴随着剧烈的耳鸣，我最后一次摇动一下头颅，整个身体像是无意识一般，悬浮在了水中。事情发展到这，我是真的要死了吧。只是，为什么浸猪笼的是我？“你不懂，这叫高科技。”“你才不懂呢。你看看，都躺水里面那么久了，压根没动过，准是死了。”“怎么可能，这不是在动么？眼睛还在眨呢。”“我以为他死了呢。”“怎么可能！早跟你说了，这是高科技，用来审问犯人的。”“怎么个审法？”“我又没上过大学，我怎么懂？反正就是潜意识什么的，关在这水箱里，就和外面的环境隔绝了。”“水里怎么呼吸？”“你问得太多了。”其中一个武警打算刨根问底，但是另一个显然已经江郎才尽了。这会儿，我已经逐渐恢复了知觉，似乎还得到了在水里自由呼吸的能力。只是因为水压的存在，每次呼吸，都要比平时花费更多的力气。至少，我还没死。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过了一会儿，我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白光给刺的有些恍惚。之后，胸口感受到了像是要被人给撕裂一般的疼痛，我再次感受到了溺水时无法呼吸的那种痛。渐渐的，胸口感受到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很多温热的粘稠**，从我的嘴里喷涌而出。我像是得了肺炎一般剧烈地咳嗽，整个人因为**而弯成了一团。在我勉力睁大双眼之后，视野里已经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了。不同于透过水箱看到的人影，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我努力分辨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耳畔只是传来隆隆的水声。模糊晃动的人影和隆隆的水声持续了很久，我突然就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正常呼吸了，只是，胸口的一起一伏，还隐隐伴随着肺部传来的阵痛。我不断咳出更多的粘稠物，就像是个初生的婴儿试图排出多余的羊水。我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像是获得了新生。等意识彻底恢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侧身蜷缩在一张白色的棉毯上。即便棉毯摸起来相当松软，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底板的坚硬。周身的阵阵凉气，让我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问话的是个戴着口罩、穿着一身白色医生装的眼镜男。因为只能勉强透过镜片看到他的眼睛，所以他的语气也显得硬邦邦的。因为寒冷，我依旧蜷缩着身体，嘴里的上下排的牙齿面，似乎也因为意识形态的不同，发起了对敌对阵营的进攻。碰撞声，此起彼伏。此时，要我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我没打算搭理眼镜男。“你的名字是金旭江吗？”我说不出话，只能点头表示承认。“你现在什么感觉？”显然，眼镜男并没有要停止提问的意思，他似乎根本不打算考虑我的感受。“冷……”我努力咬紧牙关，挤出了这个字。即便隔着口罩，我也能感觉到眼镜男的脸上正洋溢着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冷就对了，说明身体在恢复。”说完，他递给我一个正往外升腾起白色水汽的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里面的不明**，显然是温热的。我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令我意外的是，口感居然还算不错，居然有一丝可乐的酸甜。“这是什么？”“姜丝煮可乐，抗感冒的神器。”眼镜男洋洋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又笑了起来。这次，他把口罩摘了下来，因此笑容变得灿烂起来了，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甚至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我瞪着他，惊讶地发现，他就是之前的那个西装男。“你知道你的老婆失踪了么？”眼镜男脱下眼镜，抹去了眼角星星点点的泪水。“不知道。”“是你干的吗？”“不是。”“在你们住的那栋楼的下水道口，鉴证科的人找到了你老婆的几根头发和一小片皮肤。水表的记录表明，你们家在那一晚的用水量猛增，达到了平时的五十倍以上。有这些证据，我们已经可以推断是你把你的老婆杀了，然后进行了分尸，以此来消灭证据。”“不，我没有。”我冷静地说道。“你说得那么坚决，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证据定不了你的罪？”眼镜男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却像是冰山一样寒冷。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语气很坚决地继续说道，“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我瞪着他，一言不发。他也瞪着我，同样一言不发。“你可以回家了，滚吧。”长久的沉默之后，还是眼镜男先开了口。几个月之后， 4S店来电话通知我可以把“田螺姑娘”提回家了。我是三天前把它送去做保养的，本来当天就可以提走，但是维修部的工人说“田螺姑娘”的清扫功能因为吸尘器的管道被大量的毛发堵塞，没有办法修理，必须更换，所以需要花费几天的时间。“一共888元。先生，您是现金还是刷卡？”客服小姐很有礼貌。“这么贵？不是说只有一根塑料管要换么？”“哦，先生，是这样的，我们这所有的配件都是原厂出产，质量都是有保障的。”客服小姐彬彬有礼地解释着。“算了算了，你也别解释了。刷卡吧。”“好的。”客服小姐熟练地操作着POS机，取走了我的888块钱，然后把刷卡机递给了我，“请您在这输入密码，然后签字。”“搞定了。”我刚要转身离开，却又被这位客服小姐叫了回来。“先生，能再借用您几分钟吗？”“怎么啦？你说。”“是这样的，我看到您给机器人投的保险要到期了，是否需要续保。”“可以啊。”我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把意外伤害险取消吧。”“先生，意外伤害险是给您和您的家人投的。在使用过程中，机器人难免会有一些失误，当它给您和您的家人造成意外伤害的时候，也算有个保障。”“谢谢，已经用不着了。”我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这个项目。”“好的，就按您说的办。您上一年度的总保额是688元，这一年度去掉意外伤害险，再给您打八折外加抵价券和减满的优惠，一共是88块钱。”我无奈地掏出皮夹子，找出了88块钱的零钱，递给了她。“谢谢金先生，祝您生活愉快。”“谢谢，我的生活会很愉快的。”客服小姐笑容可掬，不过，我的笑容比她还要灿烂。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什么叫作“三十而立”。科幻锐创意征文由以下各群群主及部分管理员联合发起，排名不分先后，特此致谢：科幻小说：630582320科幻写作：193649351科幻部落交流反馈：583778389ERD·遥远的家：99816742地球三体组织：278065068三体世界：253673799科幻探索中心：534153692科幻爱好者：168125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