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12天就是今贝的周岁(不包括无脑儿存活的半年)。这是一个值得隆重庆贺的日子。到这一天,我将成为西铁集团20%股份的主人,跻身福布斯排行榜的前列。也将成为脑外科界的圣手,历史书上将为我开创的脑移植术记上一笔。我们开始准备庆祝。当然对外不能说是周岁庆典。今贝的法律年龄是71岁,如果对外承认他是一周岁,那他的遗产税就逃不掉了。我们为此已经花费了上千亿的金钱,当然不会干出授人以柄的傻事。但他的身体又确实只有一岁。所以,庆典的名字让我们很搅了一阵子脑汁。中实一丑甚至想出一个自认为响亮的名字:移灵(魂)一周年。君直律师抢白他:人死了迁葬才叫移灵呢。讨论到最后,不得不用“手术成功一周年记念”。这个名称比较含糊,也很不响亮,今贝不满意,最后勉强同意了。鉴于他的身体不良于行,庆典只能在这儿的海面上举行。预计要参加的政界要人很多,首相肯定要来的。今贝先生一向同首相有特殊关系,曾对他有过十数次大手笔的政治捐金,首相召开派系会议时也总是选在今贝旗下的皇子饭店。前段因舆论不利,首相也曾撇清过同他的关系,但这会儿风声已过,首相不必避嫌了。随首相来的还有政府、参众两院的大批要员。今贝的两个儿子当然不会来,他们如果来,面对着只有一岁的父亲,一定会非常尴尬的。我要说,我平素鄙视的小松良子其实为人很厚道,这一年来今贝不需要她的特殊服务了,大幅削减了她6000万J 元的月薪,但她还是很念旧的,也要自费赶来参加这次庆典。不过我想,如果她看到这个小山一样庞大的、年龄只有一岁的身体,不知该作何感想。自从移居到海里,今贝先生一直赤身**,原因很简单,如果他穿衣服,则衣服比剧院大幕还要大,穿一次脱一次都太困难了,再说这儿水温又不冷,不穿衣服满过得去。但如今不同,在庆典上他总不能赤身**同首相拥抱吧?我们商量下来,决定给他做一个比较别致的兜肚,能够盖住他的胸腹和档部。虽然屁股仍然光着,但他平素习惯于仰躺在水面上,庆典时让他仍保持这个姿势,兜肚勉强可以遮羞了。不过即使只是一个兜肚,其尺码也够惊人。海面上的异味儿越来越重,我们是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了,但政界要人们初来乍到,肯定享受不了。这个我们也想出了办法:到庆典的前一天把他转移到一处新的海域,再用直升机大面积地播撒香水。还有一件大事:今贝总算同意了从明天起断奶。庆典之后,鲸奶妈们将同他告别,而中实先生监造的一艘专用厨工船将锚定在这儿,这艘船上有50名厨师,自动化生产,每天能生产30吨寿司或其它食物,足够今贝先生食用。所有准备工作都已齐备,只等着庆祝日到来。今贝先生移驾到海里已经有近三个月时间,非常幸运,三个月来这片海域一直风平浪静。律师笑着说这是因为今贝先生福缘深厚。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周岁庆典的前两天,风浪突然来了,先是政治上的飓风,然后是自然界的恶浪。国内突然传来噩耗,中实一丑先生被警方发现在他的寓所里自杀。原来,警方早在秘密调查西铁集团多年来的违规运作,包括隐瞒真实的持股比例、发布不实财务报告、暗地操纵股票交易等。前天他们传讯了中实,中实承认了所有事实。大概他觉得无法对主人交待,当天晚上就自杀了。消息传来时,这片海域正经历着我们来后的第一次风浪。乌云低垂,天光晦暗,大风掀起四五米高的巨浪,驱逐舰在风浪中剧烈摇摆,本应在四周巡视的蛙人们都暂时撤到舰上。今贝先生本人倒没关系,他仍浮在水面上,安之若素,庞大的身体压平了大浪,风浪只能使他微微摇摆而已。这些天我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用语:把他的身体称作“今贝岛”。他甚至成了我们的避风港,我乘坐的小船这会儿就系缆在他一个脚趾上。天空中雷声隆隆,不过远比不上今贝的咆哮。巨大的嘴巴,巨大的声带,再加上更为巨大的胸腔的共鸣,他的怒骂声在附近海面上激起了形状特殊的波峰,与大风引发的波浪明显不同。“饭桶!死有余辜!这些小事都不能摆平,几十年来西铁一直是这样干的,大部分财团都是这样干的,偏偏在他主持的这段时间内出事!”我想他的怒火不能说没道理。如果今贝一直把着公司之舵,相信凭他的手腕和威望,没有警察敢惹他的。中实先生的才干毕竟是差多了。但今贝的狂怒也让我的敬畏贬值不少。众所周知,狂怒失态是无能的表现。我遗憾地想,看来那个无脑儿的身体也对今贝先生有反向的消极的影响——他变得幼稚化了。今贝咆哮着,让我通知律师快点返回这里。律师前天回国了,是为了迎接首相等庆典贵宾,然后陪着贵宾们一起来。我想他回国后肯定会得知这个噩耗,按说他该在第一时间告知主人的,但为什么一直音讯全无?我用海事手机联系了君直,是一个年轻女人接的手机,她说她是负责照料病人的护士,君直律师在听到那个噩耗后就中风了,至今昏迷不醒。我驾着小船驶近今贝的耳朵,在风声中大声通报给他,今贝更为狂怒:“这只老狐狸!他要从沉船上逃走了!”我非常反感他对律师的中伤,想想吧,律师为了集团的事急火攻心,突患中风,至今还生死不明。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今贝说的并非没有可能。可能君直律师比我们更了解此次风波的险恶,不愿趟这趟混水,但作为律师,临阵逃脱又太无职业良心,会使他在律师业界臭不可闻。他这么一中风,人们只会同情他,不会再责备他了。对,也许真是这样的,今贝与君直律师有40年交往,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熬过一夜的狂风恶浪,上午风浪小了一些,一架水上飞机飞来,在头上盘旋几圈,艰难地降落在附近海面上。我想也许君直律师扶病赶来了?忙乘小船过去。原来是J国皇京的警察,是来拘捕今贝先生的。我想这些警察一定是超级土包子,大概从不看新闻的,竟然不知道他们来拘捕的疑犯是何等伟岸的人。他们乘小船到了“今贝岛”旁边,仰面打量着这具高耸如山的身体,傻眼了。不用说,眼前这位是不能塞进水上飞机的,连一条腿也塞不进去。警察们只好宣示了拘捕令,命令今贝先生不得离开这一带,以等着警察们带着一条巨轮返回。然后,他们狼狈地乘飞机撤离。我赶紧用海事手机同家里人联系,果然,这次对西铁的行动不同寻常,政府迫于国内糟糕的经济形势,不能再对财界的腐败漠然不理,决定拿西铁集团开刀。首相的发言人已经发布讲话,撇清首相同西铁集团的关系,他解释说:过去首相主持的议员派系会议之所以多在西铁的皇子饭店举行,只是因为该饭店高质量的服务,并不是同某人有私人关系。想想这位首相原定就要来参加周年庆典,我真正理解了一个词汇的含意:政治动物。但我没有时间再操心这些琐事了,因为一个更现实的麻烦摆在面前。原打算让今贝先生明天断奶,但不知道哪儿的安排出了纰漏,结果厨工船一直没到,而鲸奶妈们却提前一天不来了。我想鲸鱼们不读报不看电视不听广播,不会知道今贝先生的落难,所以它们的不辞而别绝对不会是出于势利心。也许是鲸鱼教授捣的鬼?他不想让鲸鱼们继续喂养一个劣迹已彰的家伙,悄悄通知鲸鱼们离开了?不知道,这会儿我没有精力去查证。反正几件事的综合结果是:今贝先生今天没饭吃了。开始时,他在狂怒的情绪中暂忘了饥饿,但饥饿的力量最强大,尤其对他而言更是头等大事,甚至超过政治上的得失。快到中午时,今贝的饥火转化成冲天怒火,凶恶地骂我:“混蛋!失职!快为我准备食物!中午吃不饱我就扣减你的股权!”不用他催,我早就急坏了,用手机频频联系厨工船和鲸鱼教授,对方都一直关机。我只好央求今贝先生提前一天放弃“吃母乳的神圣权利”,从今天中午就改吃正常食物吧!我说过,今贝在这样的大事上很现实的,臭骂我一通后,同意了我的请求。我忙赶到那艘驱逐舰上,向他们借来船上所有食物,用小船载过去,把船系在“今贝岛”上,让船员佐川把食物往上运,直接送到今贝的大嘴巴里。我总共运了三船,才把今贝先生的饥火压住,那时我和佐川已经累得不想吃饭了。从昨天下午听到中实自杀的噩耗,一直到现在我没有合眼,这会儿实在困极,就歪在小船的船舱里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晚饭时刻,今贝先生的咆哮声和船员的摇撼把我惊醒。佐川惊惶地说:元濑先生,怎么连保护我们的军舰也撤走了?我强睁开眼向地平线上看。苍茫的天色中,只有浊浪在地平线上涌动,见不到船舰的影子。我突然想起,西铁集团与军队的合约正是今天到期,而且船上的食物已经被我搜光。这会儿他们撤走,从法律上和常理上说都没有错。不过,眼看着我们这边的境况,他们竟然不辞而行,这事做的够绝情了。我想,可能他们也是受够了今贝的乖戾,巴不得尽早离开。今贝在咆哮,他在要他的晚饭。这是合同载定的我不可推卸的职责,也是一个周岁孩子的神圣权利,他才不管大人世界的天塌地陷呢!但我此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小船上只有一个船员佐川,没有多少食物和淡水。也没有捕鱼工具——即使有也不行,就是能钓上几条鱼,连今贝的牙缝也填不满呀!我考虑一会儿,对忠诚的佐川说:你开船到最近的诺福克岛上,无论如何也要想法解决明天的食物和淡水。我再和国内联系,做出后续的安排。你一个人去吧,我只能留在这儿,我的责任是推卸不掉的。我留在“今贝岛”上等你回来。你快去快回。我离开小船,顺着今贝的小腿爬到“岛”上,佐川把唯一的两袋压缩饼干和一瓶瓶装水扔给我,驾船离开,突突的马达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留下的食物和淡水足够我用一天的,但我不能用,我得去喂那个贪得无魇的大嘴巴,虽然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几乎是空无。这个人体之岛上没有可以攀抓的树木和石棱,但有鼠尾粗的汗毛,所以爬起来不算难,我拽着他的汗毛,小心地伏地而行,生怕从他圆鼓鼓的躯体上滚落。从小腿走到大腿,到腹部,到胸部,最后站在他的喉结附近,立起身,高高举起手,这个高度勉强能把食物送到今贝的嘴里。我负疚地说:“今贝先生,今天只有这点食物和淡水了,你忍一晚上,明天给养就能送来。”今贝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发怒,连说话都没有力气,把我给的东西吃完喝完便闭上眼,软塌塌地一动不动,像死人一样。我也不再打扰他,窝在他的锁骨窝里,闭上眼睛假寐。我很同情他,因为经过这一年,我对他的胃口有了太真切的体会。对于他来说,一顿不吃饭简直是天下最残忍的刑罚。想想这个吃食机器至少还要运转七八十年(这只是指他不去再次转世的话),我真有点悚然而惧的感觉。70年中,将有多少自然资源投放到这个巨口中,最终变成粪便啊!当然,凭他的财富,即使经这番折腾后大大缩水,剩下的也足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想到这儿不由想起我的20%股份。西铁集团的财产大大缩水后,我想凭这些股份跻身福布斯排行榜肯定是没戏了,不过仍足够我做一个富人,养家糊口,送儿子上昂贵的私立大学,给妻子买名牌服装和化妆品,让全家享受高级的医疗服务,等等,都没问题的。这些年来一直埋头于为今贝服务,我和妻儿在一块儿的时间屈指可数,太亏欠他们。能有这点缩水后的财富留给妻儿用,我也满足了——虽然这种豁达其实是无奈。我看看防水表,已经是夜里零点5分,合同中的“存活一年”条款至此已经不折不扣地实现。也就是说,哪怕今贝先生这会儿就饿死,我的股份也已经到手了。当然这么想有点缺德,我不会让他饿死的。合约到期后我绝对不会再续约,我对这个工作、对今贝无彦,都已经受够了。不过,走前我一定会把后事妥善安排好。这是做医生的良心。算起来一天水米未进,胃里饥火炎炎,喉咙干得冒烟。虽然极端困乏,我一直不能入睡。直到天色将亮,我才多少迷糊了一会儿。迷糊中我的身体缓慢地腾空而起。我努力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是在几十米的空中。我吓坏了,定神一看,是在今贝先生的右手心里,他的掌纹深如山涧,远处,五个极为粗壮的指头弯曲着,就像擎天的石柱。向前看,我所在的高度正与他的鼻子平齐,所以我们两个基本是平视着对方。我问:“今贝先生,你喊我有什么事?别担心,给养船明天——不,是今天,一定会到的。”今贝一言不发,而我的身体正慢慢向他的嘴巴靠近。我终于知道了他的用意,惊骇欲绝,又实在难以相信。他总不会把我,他的创造者,为他服务18年的元濑是空医生,当作早餐吧?我惊喊:“今贝先生,今贝先生,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他不回答,两只巨眼带着高烧病人般的明亮。他仍在把我向前送,向黑洞洞的巨嘴中送,于是我知道了答案。没错,他是要吃我,他已经疯了,这个天下第一贪吃的家伙仅仅饿了两顿就神智不清了。所以,这会儿不是今贝在吃我,而是他的贪婪本能在吃我。不过,不管是哪个今贝在吃我,对我结局是一样的,我可不想落到这堆胃肠中,被消化成粪便。我狂喊着,尽力挣扎。好在他的手指并没有紧握住我。而且,因为这具身体太庞大,他的动作反应很慢的。人的无髓鞘神经传导速度为每秒几十米,像他这样三四十米长的胳膊,神经兴奋从大脑传到手指至少得一秒钟时间,比我慢多了。就在我被送入大嘴巴时,我敏捷地挣脱,从他的掌缘跳出去。可惜我昏头昏脑地跑错了方向,我踩着软绵绵的东西向前跑(后来才想起那是舌头),正跑着,忽然脚下一滑,掉进一个黑色的巨洞(喉咙),头顶是巨大的钟乳石(小舌)。这儿非常湿滑,我把脚不住,顺着一个比较细长的洞子(食道)一直滑下去。这个过程非常漫长,漫长得我足以清醒,知道了自己的悲惨处境。我被恐惧魇住,冻结了思维。最后我跌入洞底,落在一堆粘液中,周围是浓烈的酸臭。我知道这是他的胃,我就要在这儿被胃酸分解,变成氨基酸和果糖,然后成为这个庞物大物的一部分,参加到对地球资源的狂热吞吃中。这个前景使我特别不平,我宁可被鲨鱼吃掉也不愿是这个下场。我绝望地喊着,用力去撞去踢四周的胃壁,但对方漠然不应。很快我就要在酸臭的气氛中休克了,但顽强的求生本能支撑着我,决定向上攀爬逃生。好在这具身体是平躺的,所以细长黑暗的食道只有不大的坡度。我没有犹豫,用指头嵌在脚下的肉壁里,努力向上爬。爬啊,爬啊,我的四肢痉孪了,思维麻木了,真想倒下去,永远睡在黑暗中。但求生欲还在醒着,就像是暮色四合中远远的一星孤灯。事后回想起来我甚至颇为自豪:虽然今贝无彦的占有欲天下独步,我的求生欲也不遑其让吧?我爬到了喉头,这儿的坡道比较陡峭。但空气已经比较新鲜,让我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我尽力抓住他的小舌,爬到他的口腔里。现在,透过他半开半闭的齿缝,我已经能看到天空中的晨曦,看来逃生有望了。我很怕他在最后的时刻反应过来,等我正爬过他的牙时喀巴一声把我咬断——也许他一直静卧不动就是等那个时机?但我已经实在没有气力从他鼻腔处爬出,那个孔洞太高峻了。我只好狠下心,沿着他的舌头,悄悄爬过他的下牙,谢天谢地,他仍没有动作。我站在他的下嘴唇上往下跳,嘭地一声,落在他的胸膛上,我立即没命地往外跑,想跳到海水中,免得再度让他抓住。于是我——且慢,他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其实早在我撞踢他的胃壁,或扣着他的食道往上爬时,他就该有反应啊!在中国的《西游记》中,孙悟空在铁扇公主胃里一折腾,公主还疼得跪地求饶呢。我停下来,警惕地观察他,他的确没有一点儿反应。我从峭壁边退回,大胆地爬到心脏部位,趴地上(他的胸膛上)仔细听,听不到心跳的声音。而在过去,他的心脏响起来就像轮船上的二冲程引擎。原来他死了,大概就在我落入他喉咙的那一刻就死了,难怪他对我的折腾没一点反应。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不像是被我噎死的,但不管怎样,我的心放到肚里了。随着晨光逐渐明亮,我打量着他的遗体,这一堆山一样的死肉,不免颇怀惆怅。这个伟大的生命毕竟是我创造的,是我18年的心血所系。18年的心血落了这样一个结果?上午我一直坐在他的胸膛上,陪着他,感受着他体温的逐步降低。风浪平息了,“今贝岛”在微波中微微**漾。四周的天空蓝得透明。快中午时地平线上出现一艘船,不是我盼着的给养船,是警方带来的一艘货轮,他们是来补行昨天的拘捕程序。当然,看了现场情况后,拘捕是不必了,警方的任务转为对今贝横死案的调查。作为唯一的在场人,我被仔细盘问了很久。这是警方的例行程序,必须首先排除唯一在场人的嫌疑。随后召来了法医,是乘飞机赶来的。法医很快查明了今贝先生的死因——他抬头吃我时,动作过猛导致脖颈折断。并不是被我所杀,也不是被我噎死。根本原因仍是他的体重,他60米长300吨重的身体,即使在水里也过重了,所以引发了该结构体的自我崩溃。法医轻易排除了我的嫌疑,我对他感激莫名,不过感激很快转为恨意。因为——这个糊涂的、自以为是的家伙得出了错误的死亡时间:2013年11月15日晚上22点至23点。我向他提出异议,大声同他争吵,我说他明明是今天凌晨零点之后死的,因为他死前还想吃我,而在此前我看过表,是零点5分。也就是说,他绝对是在过了周年之后死的。我苦苦求他重新检查,我说:像他这么大的块头,尸温下降比较慢,如果你得出的死亡时间比真实时间晚,我还可以理解,怎么你会得出更早的时间呢?法医用怜悯的目光看我,对我的要求不屑置理,不理解我为什么会为此大吵大闹。他一定认为我在这特殊的环境下丧失神智了。他们把我撇在一边,开始商量对尸体的处理。既然人已死,他们不准备再拉回国,因为国内没有足够大的火化炉,拉回去难于处理的,总不能先把他大卸800块再火化吧?更甭说按老风俗封缸土葬了,世上没这么大的缸。最后决定把他先留在原地,然后征求家属的意见,看是否同意就地海葬。估计家属会同意的,否则他们就得花一大笔丧葬费。后来他的殡葬颇费周折,家属倒是同意了海葬,但海洋中的食腐动物都对他不感兴趣。这是后话了。警方的海轮启程回国,我自然也跟着返回,继续留在今贝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临走我站在船头,同那位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巨大的人类告别。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同法医争论那个错误的死亡时间,虽然就因为这一两个小时的差误,我无法得到西铁集团20%的股权。我只有认了,我想这是命中注定吧!现在我考虑的是,明天到哪儿找工作养家糊口。18年来我一直拿着低工资,没有攒下一分钱,连脑外科医生的专业也丢生了。当然,我是世上唯一能进行移脑手术的医生,但不知道这种屠龙之技还有没有用处。也许——我还能找到一个新主顾,一个不愿交遗产税的老年富翁?但愿我能很快碰到一个,但愿他的脾气不是那样乖戾,但愿吧……但不管怎样,这回我有了经验,不会再要股票的期权,一定要他给我高额的现金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