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名日本海军陆战队员如临大敌,由安赔少佐指挥着,小心翼翼地向那个奇怪的东西靠近。他们非常紧张,枪口和火焰喷射器都对准了那玩意儿。那是个浑圆的球形体,不大,直径有一米多,外表镀铝,闪闪发光,斜卧在一个山包上。太奇怪了,它简直是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它是怎么来的?球体上方有一根断了的钢绳头,依此看来,它似乎是被飞机吊运来的,钢绳断了,所以坠落于此。但它们怎么能逃过战场上的雷达?即使是用性能最优异的隐形飞机来运送,但单单这个球舱就足以让雷达扫描到了,它的镀铝表面肯定是绝好的雷达反射体。何况现场还有几百双士兵的眼睛呢。也许这就是科幻小说中的外星人飞碟?球舱上半部的圆周有一排很窄的舷窗,玻璃是镀膜的,看不清里边,但隐约能看到里边有活物(活的外星人?)。不过走近后,安赔少佐知道这玩意儿肯定和外星人无关,恐怕是西边那个大邻国的间谍设备,因为在几扇舷窗上有几个很像汉字的符号。安赔不会汉语,但日本人都认得汉字。不,那不是汉字,而是汉字的镜像对称,也就是说,那些字从窗里向外看是正的,但从窗外向里看就反了。安赔在脑袋里努力做了镜像反演,辨认出这几个字是:泡泡6号。不用说,这个球舱的出现肯定和正在进行的军演有关,是中国军队派来搜集情报的——但安赔的直觉却在质疑这个结论,这种间谍行动未免也太公开了吧,大白天公然降落在战场上,舱上还写着汉字,似乎唯恐别人认不出它的主人!他向上级报告了这儿的发现,上级说马上派人来处理。这会儿他指挥手下把球舱团团包围,用日语喊话,让球舱里的人出来。估计到里面的人可能不懂日语,他又用英语喊了几次。透过舷窗看见里边有动静了,然后是轻微的门锁转动声,一扇很小的舱门慢慢打开,外面十几支枪立即对准那儿,门终于开了,里边钻出来一个漂亮少女!皮肤很白,灵活的眼睛,吊带小背心,超短裙,**两只美腿,她的美貌,尤其是她异常灿烂的笑容,让环列的士兵眼前一亮。紧跟在她后边出来的是一个嘎小子,脸上是满不在乎的坏笑,上衣上印着几个汉字。出来前嘎子刚刚毁坏了通话器,如果舱里有三八大盖和汉阳造的话,他也一定会全都摔碎的,不过这个球舱太简易,没有多少值得毁坏的设备,而要想毁坏舱体本身显然是来不及了。两个人笑着离开球舱,站在山丘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荷枪相向的士兵,颇有点小兵张嘎面对日本兵的劲头。安赔狐疑地走近球舱,把头伸到里面看看。里面太简单了,简直没有什么仪器,只有一个驾驶座椅——两个乘员竟然是挤在一张椅子上!?这些情况更使他满腹狐疑,这太不像一次间谍行动了。他走过来,重新打量这两名擅入者。从人种学角度来看,他们与日本少男少女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挤到东京的人流中,没人能辨别出他们是外国人。但在这儿,在特定的环境下,安赔一眼认定他们是中国人。他们的眼神里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双方之间划出了无形的鸿沟。安赔示意士兵们垂下枪口,自己把手枪插到枪套中,用日语和英语轮番向对方问话:“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嘎子的英语倍儿棒,小丫的英语差一点,但跟爸爸学过一些日语,简单的会话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两人在出舱前已经约定,要假装不会任何外语。嘎子笑嘻嘻地吩咐:“找个会说人话的来,我听不懂你们的鸟语!知道吗?你的话,我的不懂!”小丫又摇手又摇头:“不懂!不懂!”日本陆战队训练有素,很快用一顶军用帐篷遮盖住这个球舱,并在周围拉上警戒线。这玩意儿太异常,自卫队的专家们要仔细研究。在这之前,不能让新闻界得到风声。嘎子和小丫则被安赔少佐和一个士兵押上直升机,送到另外一个地方,这儿好像是兵营,因为屋外有军人来往,但接待(应该说是审讯)他们的两人则身着便装。高个子叫渡边胜男,笑容可亲,北京话说得比嘎子还顺溜;矮个子叫西泽明训,脸上木无表情,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嘎子和小丫进来时,渡边先生像对待大人物一样迎到门口,毕恭毕敬地垂手而立,说:“欢迎二位来到日本。”他笑着补充,“尽管你们来的方法不大合法。”嘎子信奉的是“人敬一尺,我敬一丈”,也忙鞠躬还礼:“谢谢,谢谢。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小丫看着他不伦不类的日式礼节,捂住嘴没有笑出声。渡边请二人坐下,奉上清茶,然后问:“二位能否告诉我你们的姓名?”“当然。我叫张嘎子,是中国内蒙古人。她叫陈小丫,北京人,是我的表妹。”“你们是怎么来到冲绳的,又是为了什么而来?请如实相告。”“我也正糊涂着哩!”嘎子喊道,“那天我们是在内蒙古达拉特旗的恩格贝——知道这个地方吗?贵国的远山正瑛先生曾在这儿种树治沙,他是我最崇敬的日本人。”“我们知道。我们也很崇敬他。他是日本有名的‘治沙之父’。请往下讲。”“是这样的,小丫放暑假,到我家玩。我们那天正在恩格贝西边的沙山上玩滑沙,忽然,天上不声不响地飞来一个白亮亮的球,一直飞到我俩头顶。我小丫妹指着那玩意儿尖叫:嘎子哥你看,飞碟!就在这时,一道绿光射下来把俺俩罩住,之后我们就啥都不知道了。一直到这架飞碟刚才坠落时,我们才醒过来。”“你说是外星人绑架?”“是的,肯定是的!小丫你说是不是?”小丫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是的,一定是外星人干的?”“噢,被外星人绑架——那一定是一段非常奇特的经历。”这句话挠到了嘎子的痒处,他不由得两眼放光。那七天在外宇宙的奇特经历!那个超圆体的袖珍小宇宙!地球上古往今来只有他和小丫体验过!他现在急于见舅舅,叙说这段难忘的经历,但非常可惜也非常败兴,他们从外宇宙凯旋,却不得不先同日本特务打交道(这两人必定是日本情报机关的)。嘎子只好强压下自己的倾诉欲,继续与审讯者胡搅。渡边先生笑着说:“外星人也使用汉字?我见球舱上写着泡泡6号。”“那有啥奇怪的,外星人的科技比咱高多啦。别说汉字,什么日本片假名、梵文、甲骨文、希伯来文、楔形文,没有不会的!小丫你说是不?”“当然啦,当然啦。”渡边微笑点头:“对,有道理。而且他们说中国话也很不错。请听。”渡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架袖珍录音机,按了播放键。那是嘎子他们同小丫爸的通话,从“爸爸!泡泡突然打开了!”一直到“俺俩一定像小兵张嘎那样坚贞不屈,鬼子什么也别想问出来!”听完这段话,嘎子和小丫互相看看。小丫因为两人的信口开河被揭穿多少有点难为情,嘎子一点不在乎——反正他说刚才那篇鬼话时,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对方相信。现在谎话被揭穿了,反倒不必费口舌了。嘎子抱着膀子,笑眯眯地看着审讯者,不再说话,等着看“鬼子”往下使什么花招。毕竟时代进步了,往下既没有辣椒水也没有老虎凳。而且,渡边竟然轻易地放过这个话题,和他们扯起闲话来。问他们知道不知道日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还说:“不管你们是怎样来的,既然来了便是贵客,如果想去哪儿玩一玩,尽管吩咐。”嘎子和小丫当然不会上当,客气地拒绝了。渡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你刚才不是说非常崇敬远山正瑛先生吗?我可以安排你到他家采访,据我所知,他的重孙女还住在北海道的鸟取县。”嘎子犹豫了。这个提议相当有**力。作为达拉特旗的牧民儿子,他确实非常崇敬远山老人,老人自愿到异国他乡种树治沙,一直干到97岁,死后还把骨灰葬于沙漠。嘎子很想见见远山老人的后人,代表乡亲们表示一下感激之情。而且,说到底,到那儿去一下又有什么坏处?渡边在这儿问不出来的情报,到那儿照样得不到。小丫用目光向他警告:别上当,他们肯定是玩什么花招。嘎子朝她挤挤眼,高兴地对渡边说:“我们很乐意去,请你们安排吧。承蒙关照,谢谢!”然后又是一个日本式的90度鞠躬。东京大学的坂本教授接到电话预约,说请他在办公室里等候,内阁情报调查室的渡边先生和统合幕僚监部(日本自卫队总参谋部)的西泽先生很快就要来访问。坂本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们所为何来。他在学校里属于那种“默默做研究”的人,研究领域比较偏、比较窄,专攻大质量天体所引起的空间弯曲。按照相对论,行星绕恒星的运动既可以描述为“平直时空中引力作用下的圆锥曲线运动”,也可描述为“按弯曲黎曼空间的短程线行走的自由运动”,两种描述是完全等价的,但前者在数学上更容易处理一些。所以,坂本先生对黎曼空间的研究更多是纯理论性的。如今他已经60岁,马上要退休了。情报和军方人员找他会有什么事?渡边和西泽很快来了。渡边说:“对不起,打扰了,我们有一件关系到国家利益的重要事务来向您请教。”他详细讲述了那个“凭空出现”的闪亮球体,及对两个少年乘员的问讯。又让坂本先生看了有关照片、录音和录像。之后又说,“毫无疑问,我们的邻国在空间运送技术上有了革命性的突破,可惜,我们咨询了很多专家,他们都猜测不到这究竟是什么突破,连一点儿设想都没有。至于他们为什么把这个球舱送到冲绳,有不同看法,比如我和西泽先生的看法就不同。西泽君,你先说说你的意见。”西泽严厉地说:“我认为,这是对方针对我自卫队的夺岛军演所做的**裸的恐吓。球舱里坐了一个似乎无害的小男孩,但我想这是有隐喻的——想想广岛原子弹的名字吧(美国扔在广岛的原子弹的名字叫小男孩)。”渡边笑着反驳:“那么,那个小女孩又是什么隐喻?死亡女巫?”他转向坂本说,“按我的看法,对方的这种新技术肯定还不成熟,这个球舱飞到冲绳只是实验中的失误。但不管怎样,有两点是肯定的:1.中国军队肯定开发了,或正在开发某种革命性的投掷技术。2.这个球舱对我们非常有价值,简直是天照大神送来的礼物,必须深入研究。”坂本稍带困惑地说:“我个人比较认同渡边先生的意见。但你们为什么找我?这并不属于我的研究领域。”“坂本先生,你刚才听了两个孩子同某个大人的谈话录音。我们对那人的声纹,同我们掌握的中国高级科研人员的声音资料做了比对,确认他是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的陈星北研究员。据我们的资料,此人在16年前,即2005年,曾来我国参加爱因斯坦百年诞辰学术讨论会,与你有过接触。”坂本回忆片刻,想起来了:“对,是一个25岁左右的青年,小个子,日语说得非常流利。嗯,等等,我这儿好像有与他的合影照。”他匆匆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你们看,就是这个人。”照片是四人合影,最旁边的是一个瘦削的小个子,外貌看起来毫不起眼。坂本说:“他当时好像刚刚读完硕士,那次开会期间,他曾和我很深入地讨论过黎曼空间。我印象较深的是,他专注于‘非引力能’所造成的空间极度翘曲。噢,等一下!”他突然有了一个电光石火般的灵感,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开这个难题的钥匙:“嗯,我有了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过于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目前我还不敢确认。渡边先生,我想尽快见到球舱中那两个孩子,哪怕从他们那儿得到只言片语,都可以帮助我确证这个想法。”渡边摇摇头:“那两个孩子,尤其是男孩,是极端的民族主义者,在他们那儿你什么也问不到的。不过我已经安排人带他们到鸟取县,去拜访治沙之父远山正瑛的重孙女。”他笑着说,“那男孩对远山老人十分崇敬,也许在那儿,他时刻绷紧的神经会略微放松一点儿。我的一个女同事已经提前赶到那儿等他们。我们最好现在就赶过去。”“你是说——让你的女同事冒充远山老人的后代?”渡边从教授的目光里看到了不赞成的神色,便略带尴尬地承认:“没错。这种做法确实不大光明,但事关日本国的重大利益,我们不得不为之。其实我派人冒充是为远山家人好,不想让他们牵扯到这种事中。至于我们——我们的职业就是干这种事的。没办法,每个国家都得有人去做类似的肮脏事,有些人做厨师,也得有人打扫便池。”西泽不满地看看他,尖刻地说:“我看渡边君过于高尚了。这算不上什么肮脏事,你不妨比较一下那种可怕的前景:我们花巨资打造的反导系统在一夜之间成了废物,一颗‘小男孩’突然在东京上空爆炸。”渡边平静地说:“西泽君似乎过于偏激了一点,情绪战胜了理性,这是情报工作者的大忌。”他事先截断西泽的话,“好了好了,我们暂时搁置这些争议,反正咱们眼前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赶紧挖出那个球舱的秘密。对不,坂本先生?”坂本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他打心底里厌恶类似的“政治中必不可少的肮脏”,但作为日本人,他当然会尽力挖出这个奇异球舱的秘密:“好吧,我和你们一块儿去,我会尽力弄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