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颖的信息盗窃方式“祝贺你们都接受了智力提高术的治疗。希望这次地球之行给你们留下美好印象。”海关检查官杰弗里中校笑容可掬地说。在他面前是四个天狼星的游客。一个是年轻小伙子,身材单薄,眉清目秀,多少带点女人味,一看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多情种;一个是中年男子,眉肃目正,肩阔背圆;一个是老年男子,须发已经全白了;第四个是女游客,杰弗里不由对她多看几眼。即使以地球的标准来看,这也是一个绝色女子,金发如瀑布,明眸皓齿,性感的嘴唇,腰肢纤细,乳峰高耸,只是鼻孔大了一些,胸脯也过高了一点,这是她身上唯一的缺陷。不过这是无法求全的,天狼星的地球移民已繁衍了12代,在那个空气稀薄的天狼星系的行星上,进化论选择了大鼻孔和大的肺部。那三个男子也是同样的特征。中年男子说:“谢谢!这次地球之行确实给我留下了美好印象,这是我们的祖庭呀,我会把这些印象永远保留在心中。”小伙子热情地说:“地球太美了,地球人太热情了!我真想在这儿再多待几年……”杰弗里插了一句:“你已经在地球逗留了三年,你们四位都是。”老年男人说:“对,我们真舍不得走。特别是我,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返回故土了。”他的声调中透着苍凉。姑娘兴高采烈地说:“地球人非常可爱,尤其是男人们,可惜我没能带走一个如意郎君。”杰弗里笑道:“不过,据我所知,你已经让几十个地球小伙子为你神魂颠倒了,对吧?”姑娘警觉地盯着他:“你们一直在监视我?”杰弗里中校微微一笑:“我不想欺骗你,小姐。为了妥善地管好我们的地球之宝,每个外星游客都受到持续的监视。不过,对你的监视应该是最不枯燥的工作,我真羡慕那个负责监视你的反间谍人员,他24小时都能把一个倩影装在眼眶里。”姑娘接受了他的高级恭维,羞涩地一笑:“我只有一点遗憾,为什么不早点见到你呢?”“谢谢,谢谢!”杰弗里笑着,“你的恭维也非常到位。”“不过我得纠正一点,”姑娘说,“我可没做什么智力提高术的治疗。那玩意是男人们的爱好,思考,绞脑汁——多没劲!至于我,只要能活得快快活活就够了。你说对不对?”杰弗里点点头:“对,这是一个新颖的见解,我也知道你是四个人中唯一没有做智力增强手术的人。好啦,咱们言归正传吧。祝贺你们已经通过了第一轮出关检查。现在是第二轮,也是最后一轮,你们……”姑娘抢断他的话头:“刚才的检查太严格啦!所有的行李、身上的衣物都折腾一遍,连我们的身体也做了最严格的透视检查。我简直以为回到了纳粹时代,而我们都是孤苦无依的受害者……”杰弗里笑着说:“我很抱歉,非常抱歉,但你们也知道,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想盗取那个秘密的外星间谍实在多如过江之鲫——不不,我绝非暗示你们是间谍,我只是说明一个事实,希望你们能谅解这一点。”三个男人都点点头:“我们知道,我们都能谅解。索菲娅小姐,让杰弗里先生工作吧,飞船快要起飞了。”索菲娅小姐这会儿正气恼地嘟着嘴,不过她的情绪变得很快,嫣然一笑说:“对,我们不怪你,职责所系嘛,请开始吧。”地球有一个人人觊觎的宝物,那就是智力提高术的技术秘密。在科学高度昌明、智力爆炸的29世纪,人的自然智力已经不足以应付日益复杂的世界了。所有星球(包括地球和56个移民星球)都投入巨资研究智力提高术,但只有地球取得了成功。它就像偶然一现的闪电,划破了智力的鸿蒙,但此后没有一个星球能复现地球的成功。智力提高术可以把智力提高15%。可不要小看这15%,由于人类的本底智力已经非常强大,这15%的额外智力相当于人类30000年的进化。地球人并不想把这个财富完全据为己有,他们热心地为各星球人做这个手术——当然,收费是高了一点:每个治疗者收1亿宇宙迪纳尔,约合2.8亿地球币。这一点情有可原。地球人为开发这项技术耗费了巨额资金,高额的付出总得有相应的回报。再说,各个移民星球都有极其充裕的自然资源,而地球在经过耗费昂贵的太空开发时代后,自然资源已经基本耗尽了。太空开发造就了这56个移民星球,但地球就像送出56份嫁妆的老妈妈,钱包已经被榨干了。公平地说,智力增强术是上帝特意恩赐的礼物,他怜悯可怜地球的老住户。做智力提高术的人纷至沓来,当然全是富人,是富可敌国的富人。金钱如洪流般滚滚而来,多得足以勾起任何星球的贪欲。成千上万的商业间谍如蜂逐蝶,其中一些是兼职间谍。他们在来地球做智力提高术的同时,顺便来盗取它的技术秘密。这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既可以拿这次间谍斗智来检验智力提高术的疗效,一旦成功又能赚回几倍的手术费用。但地球牢牢地守护着它,就像是中世纪威尼斯的工匠们长期地牢牢把守着制镜的秘密。而且,这比保守制镜术的秘密容易多了。制镜术的秘密非常简单——在玻璃上镀银之前用碱水把玻璃洗净,仅此而已,所以它注定是守不住的。但智力提高术的秘密非常复杂,用最简洁的技术语言描述出来,也需要30亿比特的信息容量。它的复杂性加大了盗窃的难度。杰弗里不动声色地盯着眼前这几位间谍——他们中间至少三位是间谍,这一点毫无疑问。三年来,地球情报局对他们实施了最严格的监控,已经断定了他们的身份,而且也基本断定他们已把秘密窃取到手了,只等离开地球时偷运出去。间谍们都不使用无线电,因为地球上有卓有成效的电子屏蔽,电波很难穿透它;这样做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凡来盗窃这个秘密的星球都是看中它所伴随的巨额财富,没人愿意把秘密与其他星球共享,而使用电波就太危险了,难保不被破译。他们肯定是用“夹带”的方法,这是最古老也是最可靠的间谍伎俩。想想吧,即使在29世纪,各星球政府最高级的秘密情报依旧是靠外交信使来传递。杰弗里今年34岁,身材颀长,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刚才索菲娅小姐的高级马屁并不是肆意夸张。他是地球海关(按说应该叫“空关”的)中最有名的检查官,机智过人,是海关的最后一道屏障。从没人能骗过他,将那个技术秘密带走。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如果这个秘密已经泄露,就不会有越来越多的求医者了。他用犀利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四个人:“按照规定的程序,我将最后一次通知你们:如果有谁私自夹带智力提高术的技术秘密,这是最后的坦白机会。坦白了可以从轻治罪,没有坦白而被查出者,就要自愿接受最严厉的惩处,包括死刑。请你们三位——”他用目光把索菲娅小姐剔除出去,“认真考虑五分钟,再答复我。”说话时他仍然满面笑容,但语调中透出森然寒意。三个男人都面色平静,也许他们的目光深处有一丝颤抖,但他们把恐惧很好地隐藏了。只有索菲娅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剔出“可疑者”的圈子,她受不了屋里沉重的气氛,轻轻咳了一声,想要说话,被杰弗里用眼色制止了。五分钟后。杰弗里平静地说:“那么你们不愿坦白了?那就请重复一遍那篇誓言吧。”片刻的沉默后,中年人率先说:“我叫小泉二郎,我发誓没有夹带有关智力提高术的秘密,如果违誓,愿意接受地球政府最严厉的惩处,包括死刑。”小伙子也说:“我叫陆逸飞,我发誓……”名叫布莱什的老者也重复了誓言。杰弗里怜悯地看着他们,下意识地轻轻摇头。三个男游客的心都在向无限深处沉落,因为他的怜悯比威胁更令人心悸。良久,他轻叹一声:“我真不愿你们轻抛生命,可是……咱们往下进行吧。”三个男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白,不过他们仍保持着优雅的沉默。这会儿,连没有心机的漂亮的索菲娅也终于看到了严重性,用惊惧的目光挨个睃了三个同伴一眼,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杰弗里轻咳一声,不过并没有说话,他站起来,冲了四杯热咖啡,一杯杯端过来,放在四个被检查者面前。三个男人都低声说:“谢谢。”他们实际是在进行一个仪式:操生杀大权的杰弗里在向他的牺牲者表示歉意,而几个间谍——如果他们真是商业间谍的话——则心照不宣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检查官先生,我们明白你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我都是在尽自己的本分。所以,尽管往下进行吧。三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像是历尽沧桑的石像,只有索菲娅在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宇宙万物无非是信息的集合。”杰弗里突兀地说,“宇宙大爆炸时粒子的聚合,星云的演化,DNA的结构,人类的音乐、绘画、体育活动,甚至人类的感情、信仰和智力,一切的一切,就其本质而言,无非是信息而已。而所有信息都能数字化。自从20世纪人类发明电脑后,这个道理已经变得非常明晓了,因为电脑能实现的所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术,其实只是0和1 的长长的序列。所以,从理论上说完全能做到这一点:在这个宇宙灭亡时,带着一个写满数字序列的笔记本逃到另一个宇宙,就能重建老宇宙的所有细节。”索菲娅窘迫地说:“杰弗里先生,你说的我听不大懂。你知道,我可没做过智力增强术……”杰弗里宽容地笑笑,并没对她的低智商表示不耐烦。他耐心地说:“理解这一点并不需要增强过的智力。我用最简化的语言讲一下吧,如果用01、02、03、04、05……24、25、26这26个代码来分别代替26个英文字母,那么‘智力增强技术’(The intelligence strengthen technique)这个标题变成数字后就是:200805091420051212090705140305 19201805140720080514 200503081409172105。”他解释道,“其实仅用0、1两个数字表示就行了,不过那样的数字序列更长一些,为了便于索菲娅小姐理解,我在这儿用的是十进位数字。”索菲娅饶有兴趣地听他说话,其他三个人则面无表情。“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杰弗里笑道,“宇宙所包含的信息太庞大了,如果我们用原子做基本的信息载体,那么要想容纳这个宇宙的所有细节,你的笔记本的重量恐怕要赶上宇宙本身了。献丑了,我说的都是最起码的常识,你们都知道的。”三个男人仍不说话,索菲娅努力想打破室内的尴尬,轻咳一声说:“不,你说得很有趣,我就从没听说过……”杰弗里说:“但有关智力提高术的技术秘密就不同了,它虽然相当繁杂,也不过30亿比特的信息量,经过某种技术处理,它完全可以塞到你们的行李箱中。这也是最起码的常识,我想你们都知道的。”三个男人当然能听出他步步进逼的敲打,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高级间谍,始终保持着面色的平静——或者他们是清白的,根本不需要惊慌。他们不动声色的对峙在室内造成一种寒意,索菲娅受不了室内的气氛,不安地扭动着,为三个人辩解:“我们的行李和身体都已经经过最严格的检查……”老年男人用一个轻轻的手势制止了她,对杰弗里说:“往下进行吧。”杰弗里摇摇头,走到三个人身后。三个人的皮箱都在各自身后放着,箱盖大开。他走到中年男人的皮箱前,一边用目光扫视着,一边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些皮箱都经过最严格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高密度芯片、缩微胶卷等间谍常用的工具。不过……”他用极富穿透力的目光看着三个人,“你们都是高智商者,肯定不屑于使用那些常用方法。我想,也许你们会使用最出人意料的手段?”三个人平静如常。杰弗里在小泉先生的皮箱中仔细探视着,最后把目光定在一块小小的石头上。“小泉二郎先生,你从地球上带走一块石头?”“对。”小泉微笑着,“我刚才已经说过,地球是我的祖庭。记得地球上的航海民族——波利尼西亚人——有一种习俗,在离开故土前,会把故乡的泥土带一捧,撒到他们落脚的海岛上。地球的华夏民族也是这样,远行的人要带一包‘老娘土’,终生不离。我也想带走我对地球的眷恋,不过我觉得泥土不容易保存,就带了一块普通的岩石。”他在“普通”这两个上字加重了读音。“我很感谢你对老地球的感情。我也知道这是块最普通的岩石,成分是二氧化硅。不过,你似乎对它进行过抛光?”“对,我尽力把它抛光了,我想让这块普通的石头变得像宝石一样光彩照人。”“很好,很好。”杰弗里非常突兀地问,“能不能告诉我它有多重?或者更精确地说,它由多少硅原子组成?”小泉的脸突然变白了,不过他的语调还尽力保持着平静:“不知道,我没有测量过,也没这个必要。我对地球的感情分量与原子的个数没有关系。而且——测量原子的个数,那一定是个非常烦琐的工作。”“不,不,你一定知道,用小夸克显微镜来数出原子个数,是非常轻易的工作,而这种显微镜在地球上已是随处可得。这块石头大概有……”他目测了一下,“60多克重,也就是说,它里面含有1023个硅原子,2乘1023个氧原子。如果用原子来做信息的最小载体,它能容纳10万亿亿的信息,远远超过智力增强术所包含的信息量了。”最后这句话让索菲娅突然瞪大眼睛——杰弗里无疑是在说,小泉先生是用硅原子来携带智力增强术的秘密吗?小泉尽力保持着平静,不过目光中已经透露出绝望。杰弗里说:“这样吧,如果你不反对,我来替你完成这个工作,好吗?”小泉勉强地说:“我不反对。”杰弗里点点头,回头喊来一名工作人员,让他把这块石头拿到化验室,迅速测出其中所包括的原子(硅原子和氧原子)个数,一定要非常精确,误差在个位。“因为我不想破坏信息的精确性。”说完之后,他便把小泉抛到一边,不再理睬。陆逸飞和布莱什尽量不同小泉有目光接触,但他们分明知道小泉的命运已经决定,连索菲娅也看出这最后一段哑剧的含意。现在,杰弗里转向陆逸飞的皮箱,他的扫视持续了很长时间,室内的气氛快要凝固了,在绝对的安静中,似乎有定时炸弹在嘀嘀地响着。最后杰弗里把目光锁定在一支精致的玉笛上:“陆先生,你喜欢吹笛子?”陆逸飞点点头,深情地说:“对,我非常喜欢。这种带笛膜的横笛是地球上的中国人所特有的乐器,是从西域胡人那儿传到汉族的,在一代一代的汉族音乐家手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它的音质微带嘶哑,但却有更高的音乐感染力。历史上传下来不少有名的笛曲,如《鹧鸪飞》《秋湖月夜》《琅琊神韵》《牧笛》等。在天狼星上听到它们,我就像见到了地球上的清凉月夜,听到了琮琮泉流……”杰弗里打断了他感情激越的叙述:“很好,很好,如果这儿不是海关,如果是在晚会上与你会面,我会恳请你高奏一曲的。能让我仔细看看吗?”“当然。”陆逸飞把玉笛递过去,杰弗里把玩着,指着笛子上部的一道接缝说:“这道接缝……”“那是调音高用的。这支笛子由上下两段组成,在用于合奏时,可以抽拉这儿,对音高做微量的调整,适应那些音高固定的乐器……”他的解释突然中断了,因为杰弗里已突然抽出上半截笛管。接口处是黄铜做的过渡套,他举起来仔细查看着,那儿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杰弗里又用手掂了掂两段笛管的重量:“当然,下边的笛管要重一些。陆先生,我有一个很无聊的想法,如果用下半截笛管的重量做分母,用上半截的重量做分子,结果将是一个真分数,也可以化作一个位数未知的纯小数。陆先生,你知道这个小数是多少吗?”陆逸飞的脸色变白了,身上的女人味一扫而光,高傲地说:“不知道,你当然可以去称量的。”“是的,我当然会去做的。”他喊来一名工作人员,命令他把两段笛管去掉黄铜接合套后做精密的称量,精确到原子级别,并计算出两者之间的比值。“要绝对准确,用二进制数字表示的话,要精确到小数点后30亿位,因为我不想破坏信息的精确性。”他似乎很随意地说。这之后他把陆逸飞也撂到一边了,其实他已经明白地说:陆逸飞的结局也已经敲定。陆逸飞和小泉心照不宣地对视,目光中潜藏着悲凉,他们两位已经是同病相怜了。现在,三个男人中只剩下那位老人,这回杰弗里没有去察看他的皮箱,他走到老者身边,仔细地观察他。“布莱什先生,你似乎不大舒服?”老者勉强地笑道:“对,真不幸,回航机票买好之后,我却不小心感冒了,但行程已经不能改变。但愿我回到天狼星时,海关检疫人员不会将我拒之门外。”“哦,这可不行,我得为你的健康负责。万一不是普通的感冒而是变异的感冒病毒呢?老人家,你不介意我们取一口你的唾液做病毒DNA检测吧?”索菲娅惊奇地看到,老人的脸色也一下子变白了。他高傲地说:“当然可以,谢谢。”停停他又补充道,“你是个非常称职的海关检查官,这是我的由衷之言。”“谢谢你的夸奖。”他又喊来一名工作人员,让他取一口老人的唾液。杰弗里详细交代说:DNA中有30亿个碱基,它的序列是由四字母组成,换算成二进位数字的话,有60亿比特的信息容量。所以检测一定要精确,“没准这种病毒的碱基序列正好含着智力增强技术的内容呢。”他半开玩笑地说。当然,谁都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杰弗里还请工作人员在进行DNA测定后顺便做一个换算。因为那块石头的原子个数、两段笛管的重量之比,都将是十进位的数字序列,而碱基序列则是四个字母序列,需要换算成同样的十进位数列,以便“三位先生的结果有可比性”。“现在请大家安心喝咖啡吧,这三个结果很快就会出来的。”三位商业间谍——现在可以确定地说他们是间谍了——心绪繁乱。死神已经近在眼前了,但他们仍令人敬佩地保持着绅士风度。只是,在与索菲娅探询的目光相碰时,会不自主地绽出一丝苦笑。在等待的时间里,杰弗里一直亲切地和他们聊着天,打听着天狼星的风情,还说最近他就要度假,打算到天狼星旅游观光。三个男人则热情地允诺做他的东道主——“当然,如果你没有把我们当作间谍处死的话。”三个人苦笑着说。索菲娅则含情脉脉地说,真盼望杰弗里能和他们同机去天狼星,“像你这样风度迷人的男人太难遇见了。”屋里的气氛非常放松,但这种放松是假的,在平静的下面能摸到三个男人的焦灼。终于结果出来了,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检测报告。他对三个人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中校先生,你的估计完全正确。这块石头是用硅原子的数量表示的,精确数字是一个30亿位的序列,我现在拿来的是前边1000位。”他递过一张卷着的长长的打印纸。“至于那支笛子,则是用两段笛管的重量比来表达的,是一个无穷循环小数,循环节大约为30亿位,并与刚才的序列相同。而这位老先生身上的‘感冒病毒’果然是一种独特的病毒,它的碱基序列换算成十进位数字表达,也是同样的序列。”工作人员朝三位客人点点头,出去了。杰弗里默默地把纸卷递给索菲娅,数字序列的头几十位数字是:200805-091420051212090705140305-19201805140720080514-200503081409172105索菲娅的记忆力非常好,可以在几秒钟的扫视中记住上千位的数字。这会儿她清楚地记得,刚才杰弗里给出了同样的序列,其含意是:智力增强技术(The intelligence strengthen technique)——当时他还暗示,这是一份技术档案的标题。他果然没有说错。那么,一块石头、两段笛管、一种特异的感冒病毒,它们都包含着智力增强术的技术秘密。看来,她只能一个人回天狼星去了。杰弗里已经不用多说话,那三位游客对望一眼,甚至没有去接那个纸卷。老人代表他们说:“你赢了,杰弗里先生。你真能干,目光如电,专业精湛。作为间谍,我们对你表示由衷地敬佩。请你按地球法律处置我们吧,我们毫无怨言。”索菲娅嘴唇颤抖着:“你们……真的是间谍?真的要被处死?”三个男人同时叹了一口气,没有做任何解释。杰弗里叹息一声,唤来工作人员,低声交代几句。然后,他为四个人续上咖啡,默默地看他们喝完。海关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一艘很小的飞船此刻已停在登机口。杰弗里把三个人送过去,同他们紧紧握手。当不可避免的结局真的到来时,三位间谍反倒真的放松了。他们微笑着同索菲娅拥抱,说:“回程中我们不能陪伴你了,请多保重。”中年男人回过头,以男人的方式拍拍杰弗里的肩头,笑着说:“很遗憾,不能在天狼星为你做东道主了,请索菲娅小姐代劳吧。”他们同杰弗里殷殷道别,在甬道中消失。索菲娅一直惊惧地看着这个过程,小飞船呼啸着升空后,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杰弗里:“他们三个……”杰弗里声音低沉地说:“他们将被流放到时空监狱,永远不能回来。”“时空监狱?什么地方?那儿……人类能生存吗?”“不知道,没人知道。间谍的流放地都是在飞船升空后随机选取的,那儿也许是地狱,也许是天堂。他们能有二分之一的幸运,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们永远不可能回到今天这个时空了。”索菲娅的眼睛里涌满泪水:“我真的很难过,我们四个人是坐同一艘飞船从天狼星来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过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他们是自作自受。”杰弗里挽着姑娘的胳臂,回到刚才的办公室:“不说他们了,把我的例行程序做完吧。按照规定的程序,我将最后一次通知你:如果你夹带了有关智力提高术的技术资料……”他匆匆重复了刚才对三个人所说的话,但索菲娅根本没听进去,仍沉浸在悲伤中。杰弗里再次提醒后,索菲娅才机械地说:“没有,我没有夹带。”“请你宣誓。”“我叫索菲娅,我发誓没有夹带有关智力提高术的秘密,如果违誓,愿意接受地球政府最严厉的惩处,包括死刑。”“好,请你赶紧登机吧,开往天狼星的航班马上就要升空了。”收拾好行李箱,走过甬道,空中小姐在门口笑容可掬地迎候。在这段时间内,索菲娅一直默默无言,泪水盈盈。杰弗里体贴地搂着她的肩膀,一直把她送到座位上。邻座没有人,杰弗里坐在那个位置上,轻轻握着索菲娅的小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飞船就要升空了,杰弗里还没有离去的意思。索菲娅轻声提醒他:“你该下船了。”她戚然说,“真不想同你说再见,真希望你能同机去天狼星。但是……起飞时间快到了。”杰弗里笑了:“我正是和你同机去天狼星,这就是我的座位啊。你看,还有我小小的行李。”他解释着,“其实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说,我很快要去那里度假。”索菲娅瞪大眼睛,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很久才低声说:“真是个好消息。看来我的祝愿感动了上帝。”两只手轻轻相扣,他们不再说话。飞船轰鸣着离开了地球,脱离了地球的重力,并迅速加速。现在,飞船绕轴向旋转着,产生1g的模拟重力。很奇怪,在此后半小时里杰弗里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仰靠在座椅上,轻轻抚摸着索菲娅的小手。到越过月球后,他突然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同伴:“索菲娅小姐,现在飞船已经离开地球的领空,到了公空了。你当然知道有关的太空法律,在公共空间中,地球的法律已经失效,没人能奈何你。何况,我已经注意到,有几位先生还在虎视眈眈地守护着你呢。”他回头向周围的几个旅客打了一个招呼,那几位都是中年男子,身材剽悍,训练有素。大鼻孔,稍显凸出的胸脯,这当然是天狼星人的特征。此时他们向杰弗里回以职业性的微笑。索菲娅平静地说:“你说得不错。你想干什么?”杰弗里苦笑道:“我知道你是个间谍,你和他们三位是一伙的。你在地球逗留期间,地球情报局一直在监视你,早已认定你的身份。但我用尽了心思,也没找到你所夹带的情报。好,我认输了,但我非常想知道我是怎么输的。”他补充说,“你不必再把我看成地球海关的检查官。在你成功后,我的职业已经毫无用处,我现在是失业者,正前往天狼星去寻找新的人生,因为我不想留在地球上看人们责难的目光。其实,在你走进海关检查室之前,我就料定我会在你这儿失败,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他恳求道,“我非常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输的,不知道这一点,我会发疯的。请你告诉我,好吗?”索菲娅犹豫着。她想杰弗里说得没错,这儿已经不属于地球的领空,在银河系文明社会里,没人敢在公空中采取海盗行为。她嫣然一笑:“把你的失败彻底忘掉吧,到天狼星去开始新的生活。告诉你,我刚才曾表达了对你的倾慕,那可不是间谍行为。我真的很喜欢你,也许咱们能在天狼星上共结连理呢。”杰弗里感激地说:“非常感谢你的安慰,我也希望有你这么可爱的妻子。但是……” 他固执地盯着她。“至于我的身份……”她迟疑片刻后,坦率地说,“你猜得不错。我的本职是电影演员,但这次被天狼星政府征召作了一名业余间谍。我没有做技术间谍的智力,这是真的,一点都不骗你,我几乎可以说是弱智者,上学时数学和物理学得一塌糊涂。但我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对数字有超凡的记忆力,可以轻易记住10万个互不关联的数字。”杰弗里喊道:“但那是30亿比特的信息量啊!”索菲娅得意地笑了:“30亿,不就是3万个10万嘛。要知道,我在地球待了三年呢,足以把它背下来了。要不,我给你背一次?反正我在旅途中得复习几遍呢。”她挑逗地说。杰弗里摇摇头,声音低沉地说:“你把我骗得好苦啊,你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没有心机的低智商的女人……”索菲娅咯咯地笑着:“别忘了我是一位专业演员,再说,”她向杰弗里抛一个媚眼,“我本来就是一个低智商的女人,我只是在做本色表演。”很奇怪,杰弗里这时有一个突然的变化,他坐直身体,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从容自信。他向空中小姐招招手,那姑娘马上送来两杯法国葡萄酒。杰弗里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敬给索菲娅:“我输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天才。你所用的最不取巧的间谍手段,恰恰是最难破解的。作为一个同行——反间谍人员和间谍可以说是同行吧——我非常敬佩你。来,干了这一杯。”索菲娅盯着酒杯,盯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莞尔一笑,乖巧地说:“谢谢。杰弗里,我绝对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在酒中下毒。不过为了万全起见,我不能喝它,而且直到返回天狼星并将我脑中的那个30亿比特的数列卖给政府前,我都不会喝你的任何东西。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会怪我的,对吗?”杰弗里微笑道:“我不怪你,但那一杯酒中确实没毒。”他着重念出“那一杯”这三个字,让索菲娅觉得有点奇怪。这会儿杰弗里的表情也十分特别,双眸闪闪发亮,优雅的笑容中透着苍凉。他把那杯酒递给空姐,那位空姐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至于这一杯……”他伤感地笑笑,仰起脸一口喝光。把酒杯递给空姐后,他站起来吻吻索菲娅的额头:“好姑娘,永别了。我真想能娶你为妻,可惜……”他一头栽倒在地,死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一点先兆,索菲娅下意识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捂着嘴,胆战心惊地看着脚下的死尸。她的几个保护人员已经站起来,迅速向她围拢,但眼前的现实并不是索菲娅受到什么威胁,而是地球海关检查官的意外死亡。他们怀疑杰弗里是假死,其中一人伸手试试他的鼻息,鼻息已经停止,连体温也正在缓缓地下降。几个保卫人员根本未料到这样的变化,显然乱了方寸。其他乘客中也掀起一阵骚乱,开始向这边聚拢。这时,几个穿白衣的工作人员跑来,以机器人般的精确,迅速把死者抬起来,走向飞船舷侧的一个小门,并示意索菲娅一块儿来。索菲娅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她的几名保护者紧紧跟在后边。工作人员打开小门,把杰弗里塞进去。这个小隔间是双层门,外门通向太空。他们把内门关好,然后按下门边一个按钮,外门打开,死尸被离心力甩出去,晃晃****地飘离飞船。透过舷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舱外的绝对真空中,尸体的肚腹立即爆裂,身体也在瞬间失水,变成一具狰狞的干尸。飞船已达半光速,杰弗里的身体当然也是同样的速度,所以,宇宙中的静止粒子都变成高能辐射,在干尸上激起密密麻麻的光点。一个标准的“空葬”程序。每个在宇航途中意外死亡的旅客都将得到同样的处理。这是星际航行的常识,但索菲娅还是第一次目睹。她脸色惨白,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她这个间谍毕竟是业余的,对这样惨烈的场面缺乏心理准备。穿白衣的工作人员向外边立正敬礼,表情肃穆庄重,显然他们都是杰弗里的同行,对杰弗里(尤其是对杰弗里从容不迫的自杀)充满敬意。然后两个白衣人回过身,熟练地架起索菲娅的胳膊。索菲娅惊慌地喊:“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这儿可不是地球的领空!”她的四个保护者不声不响地逼近。穿白衣的为首者用一个轻轻的手势止住四个人,平和地说:“请大家保持镇静,请务必镇静。索菲娅小姐,你说得对,这儿不是地球的领空,地球的法律在这儿已经失效。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在间谍行当中有一种惯例,或者说是职业道德,各个星球都认可的:如果一方的重要人员采取自杀性行动,这一方就有权得到比这轻一点的补偿。漂亮的索菲娅小姐,你让杰弗里中校第一次遭遇失败,他高贵地选择了死亡,地球的海关保卫遭受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因此,我们有权对造成这一后果的间谍来一个小小的惩罚。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杀死你的,只会对你做一个小小的记忆剔除术。”索菲娅浑身颤抖,啜泣着,哀求地看着她的四个保护者。但四个人犹豫片刻后无奈地退回,看来他们也承认这种“间谍职业道德”的约束。飞船中的乘客(有地球人、天狼星人和少量另外星球的人)都无动于衷地看着这边的动静。白衣人把挣扎的索菲娅推进一个房间,那里面医生们已经穿好罩衫,戴着手术手套。门关上了,索菲娅的哭泣声也被截断,四个保卫人员向为首的白衣人点点头,不大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几百名旅客平静地看着紧闭的房门。确实是一个小小的手术,仅仅30分钟后,几个微笑的医护人员就把索菲娅送了出来。她的头上没有任何伤口,一头金发依然如瀑布般垂泻,面色仍是那样娇艳,不过目光显得有些茫然。她皱着眉头艰难地回想着,又环视着四周,低声问:“我怎么啦?你们干什么围着我?”医护人员微笑着说:“不要紧张,没关系的,你刚才摔了一下,造成短暂的失忆。现在,请你尽量回忆你个人的情况。”索菲娅皱着眉头思索半天,难为情地说:“我知道我叫索菲娅,在地球上旅游观光后,正坐着这艘飞船返回天狼星,这将是8.7年的漫长旅程。别的……一时回忆不起来了。我的失忆能治好吗?”“不要紧张,请再回忆。”“噢,我似乎碰见了一个出色的男人,我对他很有好感,但他似乎死了。”她黯然说,“我想这一定是个梦,不会是真的。”医护人员把她护送到自己的座位上,安慰她:“你的精神受到一点刺激,除了失忆外可能还有轻微的妄想表现,你说的那些情景都是梦中的错乱,不是真的。不过你已经基本恢复了,很快就能彻底痊愈。不要紧张。再见,祝你旅途愉快。”医护人员走了,很长时间,索菲娅一直低头沉思着。等她抬起头时,看见邻座的四个男子正怜悯地看着她。这四个人的面容和表情勾起她的某些回忆,似乎是她的熟人,至少是四个可靠的人,但具体的细节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这种绝望的回忆真折磨人啊!很长时间后,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招手,唤四个人中的一个过来。那人稍稍犹豫一下,过来了,坐到索菲娅身边的空位上。她低声说:“嘿!你好,我相信你也是天狼星的游客吧?你一定是个靠得住的人,我的感觉不会欺骗我的。现在,我迫切地需要你的帮忙,可以吗?”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索菲娅悲伤地说:“请对我讲讲我失忆前发生的事情,讲讲你所知道的有关我的情况,好吗?”她显得既困惑又焦灼,“我有一个感觉——也许只是我的妄想,但我不能排除它——似乎有一个很可爱的男人遭受了某种失败,他要为此自杀,只有我才能救他。这事情非常紧急,也许耽误几秒钟就来不及了。请你一定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吗?求求你了。”那人很长时间没有回答,只是侧脸看着舷窗外黑暗的太空。他终于回过头,语调平缓地说:“没有这样的事,那只是你的妄想。”“真的?”索菲娅几乎要哭出来,“你不能瞒我啊,不能让我终生懊悔。”那人平静地说:“我不瞒你,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请你保重,我过去了。”他拍拍索菲娅的手背,返回自己的座位。船舱中非常安静,几分钟后,空姐们推着餐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