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世界

2011年2月，南极大陆。过去的半年里，安东内拉已辗转去过十几个国家，四处打听图尔尼的消息。现在，她又踏上了南极大陆，虽然并不能确定自己费尽周折所获得的这个地址是否正确，在GPS的指引下，她还是搭乘一架直升机向着南极茫茫冰雪覆盖的腹地进发了。一路上，随处可见一座座形态奇异而绝美的冰体，这让她很是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当飞机抵达一片平坦的白色冰原时，GPS突然鸣叫起来，上面显示的经纬度正是她的目的地。安东内拉极目望去，果真有一座庞大的白色建筑屹立在冰原上，建筑呈圆塔形状，约一百米宽，三四百米高。安东内拉独自下到了地面上，踩着碎冰走向白塔。白塔只有一扇大门，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出乎她意料的是，建筑物内部就像一个过于空**的大仓库：巨大的空间中只是零散分布着一张张半米高的机械平台，平台上空无一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自动化的仪器灯光闪烁着，十来名身着太空服般银色连体衣的工作人员在其中穿梭，她看不出他们究竟在忙什么。正在她环顾四周之时，身旁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女孩，我们这里不对旅游者开放。”她慌忙转头望去，一位同样身着连体衣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这位男子看上去已上了一些年纪，饱含沧桑的面容上有着一种特别的坚硬轮廓，这让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图尔尼——”“你怎么会认识我？”男子很是惊讶。“11年前，你曾为身患侏儒症的梅西指引了一条通往欧洲的路——”“我记起你是谁了。”图尔尼迟疑了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当年哭泣的梅西身旁的那个小女孩。”“是的，图尔尼先生，这些年来梅西一直都在寻找你，想答谢你当年的帮助，但你……似乎有意向外界隐藏了行踪。”“是么？”图尔尼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南极从事我的科学研究。”“不知道你是否知晓，梅西在欧洲大陆获得了他能够获得的一切荣耀，可是他在阿根廷队的表现总是差强人意，在不久前的南非……”“我收看了世界杯，梅西已经拼尽了全力。”图尔尼语气平静地说道。“这是为什么呢？”安东内拉急切地问道，“当年你对梅西说过的那番话……如今就如一道魔咒捆缚住了他。”图尔尼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他收起笑容，目光深沉地注视了安东内拉好一会儿，接着缓缓地开口：“好吧，现在就让我来为你解释这个魔咒的来由——”图尔尼走到旁边一台仪器前，用手指在显示屏上触摸了几下，一个湛蓝色圆球呈现在他们面前。“地球？”安东内拉叫道。“是的，这是我们地球的全息模型。人类历史的近一百年来，我们迫不及待地把视野投向浩渺的外太空，可事实上，我们对自己脚下的地心深处并没有太多了解。”图尔尼注视着地球模型，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想……或许是我们没办法真正进入到地心深处吧？”安东内拉小声地说。“的确如此。地球的半径有6000多千米，而过去人类所抵达的最深记录是由苏联科拉超深钻井创造的，也仅仅只有13千米，这只是整个地球半径的1/500。对于地心深处的图景，人类更多依靠的是推测与猜想。在目前主流的理论中，通常认为地球分为地壳、地幔和地核三层。”图尔尼停顿了下来，这时地球模型从正中央裂开成了两瓣，露出了斑驳的内核，只见一圈圈颜色各异的同心圆环绕其中。“你注意那一圈闪亮的银色。”图尔尼说。安东内拉睁大眼睛望去，她看到靠近地心有一大圈熠熠发亮的银箔色，与其他层次不一样的是，这一层竟然呈现出流动的液态！“这一层距离地表3000～5000千米。科学家认定，在这一宽阔地带涌动着巨量的超高温液态金属流，这些导电的金属流以同一方向围绕一个月球大小的固态金属核缓慢旋转，这就犹如一台巨大的发电机，从而产生出地球的磁场。”随着他的话音，地球模型分离的两瓣又重新合为一体；紧接着，无数条蓝色光线从地球模型的一极迸发而出，高低有致地环绕地表半圈后终结于地球另一极。这样一来，像是给地球套上了一层层镂空的蓝玻璃外壳。“你瞧，这些线条就是地球磁力线，它们由南极向北极贯通，形成一圈圈闭合的磁力环。这个覆盖地球的磁场阻挡了太阳风粒子与来自宇宙外层射线的攻击，使人类免受辐射危害。当然，这个磁场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历史上，地球历经过多次南北磁极倒转，最近的一次发生在距今75万年前。”图尔尼介绍道，“地球磁场在地表的强度仅为1高斯，这是一个普通人类无法感知的强度。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磁场，仍会微弱影响人类的大脑，比如已有研究证实，如果北半球的人们睡眠时将头朝向北极，顺着磁力线方向，他们将睡得更为安定舒适。”“可这和梅西有什么关系？”安东内拉紧张地插话道。“地球复杂的磁场对梅西大脑的影响远远超过常人。”图尔尼抬眼望着她。“怎么会？”安东内拉嗫嚅道。“我们知道，某些鸟类和昆虫的大脑天生拥有感知地球磁场的能力，这将帮助它们在迁徙过程中辨识方向。另外它们也会根据地球磁场状况选择栖息之地。与此相似，梅西特殊的大脑构成对地球并不对称的南北磁场非常敏感，南半球特有的磁场会压迫他幼时的大脑，抑制了其生长激素的分泌。等他长大后，南半球磁场又会阻碍他大脑的反应速度。”“可又是什么导致梅西如此异于常人？”安东内拉声音发颤地问。“梅西这一特异体质，源于他体内一种名为Cry2蛋白质的变异(1)，人类出现这种基因变异的概率大约是亿分之一，所以非常遗憾……”图尔尼耸了耸肩，望着安东内拉的眼睛。“这样说来梅西的遭遇是命中注定……”安东内拉喃喃道。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显然很难接受这一残酷至极的说法。猛然间，她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四年后的巴西世界杯仍然是在南半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助梅西？”“方法或许有……”图尔尼迟疑道，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愿不愿意跟我到地心走一趟？”“地心……这怎么可能？”“来吧，孩子，我给你看一些东西。”图尔尼说着，从裤袋中摸出一副形状古怪的蓝色眼镜，递给了安东内拉。安东内拉戴上眼镜，立即被眼前浮现出的不可思议的景象惊住了：十几个银光闪闪的巨大人形出现在她的四周，这些巨人一动不动地挺立在一张张机械平台上，每一个都有埃菲尔铁塔那么高大。如此一来，她刚刚还觉得空**无物的大厅立刻变得拥挤起来。“这些是什么？”“由中微子聚合成的机器人——我们这些年的创造之一。它们被称为‘地心勇士’。”“它们有什么用？”“中微子可以轻易穿透固体地层，而如今我们掌控了运用中微子通信与感知其他物质的技术，因此，我们可以身处地表远程操控这些勇士进入到地心深处。”几十分钟后，安东内拉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躺进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箱子内，紧接着，她的头部被套上一个特别的面罩，透过面罩她看到箱顶正在慢慢闭合。就在这时，她看了最后一眼矗立在她前方的那个银色巨人，惊奇地发现此时巨人的脸孔已变成了自己的模样。一刹那，她的视界变了，视线中此刻自己竟远远地俯视着一个水晶柜子，一个女孩正安睡其中，而这个女孩就是她自己！“女孩，试着用你的意识控制地心勇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是图尔尼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个比她体型魁伟得多的地心勇士正站在她身旁，那张面带微笑的脸孔正是图尔尼。安东内拉试着活动起手脚来。她伸了伸手，抬了抬脚，控制如此庞大的身躯真是异常奇妙。“你现在可以下到地面上来。”图尔尼对她说，接着他从机械台上轻轻一跃，稳稳站到了地面。安东内拉鼓足勇气，笨拙地跳向地面。可就在她触到地面的那一瞬，她的双脚竟然如同透明般穿透了地面，接着她整个庞大的身躯也陷了进去。“上帝啊！”她惊恐失措地大叫道，自己已进入一片茫茫无际的赭褐色中，而且还在疾速地向下沉！“快用你的意识让自己停下来！”她听到了图尔尼的声音。“啊！”安东内拉慌忙聚起意识。可怎么让自己停下来啊？她的意识拼命挣扎着。终于，她不断下沉的身体如刹车般停下了。“中微子能够穿越地层，因此如果你不用意念去控制，地心勇士将按你的初速度下沉。其实让勇士停下来的方法很简单，你只需要在脑海里想象你停在哪儿，勇士就会停在哪儿。”图尔尼模样的地心勇士也下潜到了她的身边，“现在，我们开始通向地心的旅程吧！”“地心？”“是的，你看，我们已经来到地壳层，再穿过地幔层，我们就将进入地心，那里有一个你无法想象的神秘世界。”话音刚落，图尔尼就开始飞速下潜。“等等我——”安东内拉连忙调动起意识，这一次，她的身体很好地做了配合——她甚至让自己下潜的速度变得更快，很快追上了图尔尼。一路上安东内拉见识到了各种新奇壮丽的景象：无数不知名的矿石镶嵌成堆，呈现出一个个超现实的几何体；时而可见晶莹闪亮的水晶或钻石四处散落；磅礴奔涌的岩浆犹如枝蔓横生的河流。但她找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她深知是地底的超高压、超高温斩断了一切生命存在的可能性。渐渐地，面对层出不穷的奇景，安东内拉也有些麻木了。她放松了神经，任凭地心勇士向着深不见底的地心疾速下潜。“现在我们已经穿过了岩石为主的地幔层，进入了距离地表3000千米的地核层。你可以放慢些速度了。”她的耳畔突然传来图尔尼的声音。安东内拉向自己的四周望去，惊愕地停了下来。她进入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世界：这是一个色彩层叠的奇幻世界，周遭散布着一团团她从未见过的物质云，如同异彩纷呈的珊瑚一般盘根错节。这里不再看得到棱角分明的晶体，所有的物体都如高温融化掉的软糖，呈现出莹润的流体态；而视野中最让她感到震惊的还属翩然游动在斑斓色彩中的那几大片火红色物体。她没想到，自己原以为死气沉沉的地心深处竟有如此生动的图景。蓦然间，她发现在她视线的正前方，一大片火红色正摇晃着向她游来！尽管之前她已领略够了地底各种奇形怪状的非生命体，但这一次直觉告诉她向自己飘来的是一团生命！她惶恐不已地看着这团向她逼近的生命：它的直径至少超过了两千米，虽然地心勇士已足够巨大，但与这团庞然大物相比仍是渺小至极。这时，她惊奇地看到，身旁的图尔尼如做体操一般180°反转过身体，倒悬的他竟开口对火红的庞然大物说起话来：“塞尔塔，你好。”“不，我不是塞尔塔，我的名字是盖坦，塞尔塔是我的一位朋友。”庞然大物回答道，安东内拉竟也能接收到他发出的声音。“是吗？哈哈，我总是分辨不出你们的样子，你们确实长得太像了。”图尔尼说，他回头望了眼已惊得说不出话的安东内拉，“小姑娘，不用害怕，你可以像我这样转个方向。”安东内拉试着反转了身体，她的视野一下子变得不一样起来。面前的那团通体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异形具有了她能够辨识的外形：它很像安东内拉在奇幻电影里见到的西方巨龙，有着四只爪子以及长长的脖颈，一双如蓝宝石般透亮的眸子嵌在菱形的头颅上，只是身后没有飞翼。“地心勇士能够自动翻译我们之间的语言。你也可以开口与他们交流。”图尔尼对她说。“他们是什么？”安东内拉惊呼道。“地心的生命，我们称他们为‘火龙’。”“他们怎么可能生活在这里？”“他们的存在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几年前我们进入地心发现了他们，并与他们进行了沟通，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也对他们有了一些粗略的了解。这些火龙的身躯由流态金属构成，能够承受6000℃的高温以及200万倍大气压的高压，似乎从地球诞生之初他们就生活在地心，他们的文明发展程度远远超过人类。”“啊哈，盖坦，能捎我们一程吗？”图尔尼转身望着火龙。“来吧，图尔尼先生。”火龙伸展了一下庞大的身躯，然后前肢弯曲，蹲伏下了身躯。图尔尼拉起安东内拉的手一跃而起，跳上了火龙的脊背，接着，他俩一前一后骑在了巨龙凹凸状的脊骨上。“放松自己，让自己的意识紧随火龙。”图尔尼向安东内拉大声喊道。待他俩坐稳，火龙仰头长吟了一声，骤然游动开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图尔尼问身下的火龙。“是的，图尔尼，我们的广播介绍过你，你是来自地表人类的第一位使者。”“啊哈，看来我也变成你们世界的名人了。让我来介绍一下，我身后的是安东内拉小姐。”“安东内拉小姐，欢迎你来到我们的王国。”这只名叫盖坦的火龙猛地高扬起长颈，算是向安东内拉打了个招呼。安东内拉紧紧抱住了盖坦的脊背，她随着盖坦一路向前飞驰，掠过千奇百怪的物质云团，时不时还能见到外形如盖坦一般的火龙，这些火龙都向着跟他们相同的方向游动，在见到他们时纷纷停驻下来好奇地张望。慢慢地，安东内拉心中的惊恐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应接不暇的新奇感。“我们要去哪儿？”安东内拉问图尔尼。“我们正在跟随盖坦环绕地心之城。”图尔尼回答道。“地心之城？”“你抬头看看天空中央。”安东内拉仰头望去，这里的天空相比地面上要缤纷绚烂许多，苍穹梦幻般点缀着无数光点，在这些萤火虫般的光点深处飘浮着一枚银光闪闪的螺旋状星体，星体不规则的表面闪耀着瞬息万变的纹路与图形，炫美瑰丽至极。“你看到的海螺状星体就是他们的地心之城，”图尔尼说，“一座直径达2000千米、由超高密度固态金属铸成的超级城市——这也是人类过去所认为的地球固态内核。然而事实上，火龙整个族群大部分时间并不居住在这座超级城市里面，而是远远地围绕其游弋。按我们人类的时间计算，他们用42个月完成一圈地心环游，而后进入到地心之城短暂休息1～2个月时间，接着继续踏上环游之路，如此周而复始下去。”“他们的环游都是向着同一个方向？”安东内拉突然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是的，他们全都向一个方向游动。你的直觉很正确，正是由于这些金属火龙的地心环游，造就了地球的磁场。”安东内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中的震撼已是无以复加。这时，图尔尼稳稳地站起身来，他望着安东内拉说：“姑娘，现在你或许已经想到了帮助梅西的办法吧？”安东内拉想了想，点了点头。“好了，你就留在这里吧！”图尔尼说，“你的意识随时可以返回地面。在这里时你可以使用中微子通信器和控制中心通信，这里与地表的通信虽然有20m/s的时延，但足以应付你的思维与动作。你不用担心远在地表的肉身，一旦感觉到饿可以向中心发出指令，系统会自动为你注入营养食物。另外，你想睡觉了可以直接闭眼入睡。现在，我要离开了……”图尔尼拍了拍盖坦的脊背，然后向安东内拉挥手告别。“图尔尼，”安东内拉急急地喊道，此时她一点也不畏惧图尔尼的离开，只是她突然想起一个没来得及问起的问题，“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当年你会向小梅西伸出援手？后来我们才了解到你并没有什么巴萨俱乐部的朋友，你出身于一个高贵的欧洲皇室家庭，事实上是你用一大笔钱资助了梅西去巴萨，支付了他后来的治疗费。”“这或许……是因为自己过早破灭的足球梦想吧！”“你是说……”“我……出生在北半球。”“你的大脑并不适合北半球磁场？”“你真是个聪慧的姑娘。”图尔尼笑着说。说完，他的身体从火龙背上一跃而出，飞速地向着地表坠落，很快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