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单弦在电脑上打拖拉机,见雷宇进来也不搭理,鼠标飞快点击着各种花色的牌,手指则在键盘上舞动,与打牌的人忙不迭地唇枪舌剑。雷宇只好找书架上的杂志看。那些杂志紧紧压在一起,抽出来就散了,也不知道翻过了多少遍。杂志噼里啪啦掉在地上,雷宇蹲下身子捡。单弦终于从牌局里分神。“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嚷。“我想请你帮忙。”“我不会帮你的。”“你知道原来住这里的那些孩子的下落。你必须帮我。”雷宇按住鼠标。“不关我的事。”“那么给你一个挣钱的机会你挣不挣?”雷宇问。失去双亲寄居表婶家的单弦,最缺的恐怕就是钱了。单弦瞪着雷宇:“给钱也不干,你别拦着我打牌!”“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找那个人吗?找到了,我告诉你。”“切,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找人的目的。”单弦不屑,“关我什么事。”最后是单大嫂的命令起了效果。单弦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雷宇身后,一个上午都不肯好好和雷宇说话。而雷宇计算着时间,满心焦虑,也没有心思来讨好小朋友。两个人沉默着,在城市中寻找虎门巷一号的孩子们——这些曾经调皮捣蛋、拖鼻涕生脚疮的少年都已经长大,或者做了城市的栋梁,或者变成了城市的垃圾。但无论是谁,都会出没于城市的美食广场、饭铺酒肆。只不过一些人是品尝者,一些人是经营者,还有一些人是乞讨者。单弦带着雷宇从大十字街找到紫林庵,从观风台找到黔灵山……在这种寻访中,雷宇遍尝了各种他闻所未闻的食物,比如丝娃娃、独山盐酸、荷叶糍粑、羊肉粉……他做出结论,如果单以吃为标准,贵阳实在是一个美好的城市,只是那些食品都太过于零碎,适宜女孩子,却不适合男性的粗犷。不过,这套理论毫不妨碍雷宇冒着肠胃坏掉的危险大吃特吃,且渐渐地无辣不欢。单弦却很不开心,每碰到一个过去的玩伴,免不了的寒暄就逼着他去回忆过去一次,而每次的回忆都不尽相同。他经常会得到完全矛盾的说法。比如张师傅家的儿子据说小儿麻痹,但同院两个做了汽车销售商的伙伴就认定他好动异常,曾经给猪扎针并把猪粪撒在公厕门口的路上。还有那谣传出国的孙师傅家三丫头,却在丁字口开了一家麻辣烫,且死活不承认曾经和张家二小子好过;她倒是对单弦印象好得不行,说当年单弦虽然年龄小可是特别喜欢看书,看完了就讲给大家听,什么黑洞啊白矮星啊都是些特高深的名词。那时的单弦看上去志向远大,大家都对他心生敬畏。但是单弦自从高考落榜以后就不和什么人交往了,总爱深居简出,处于半与世隔绝状态。“不可能,我不可能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单弦愤懑,忘记出门前对雷宇态度的恶劣,拉着雷宇说:“我根本不懂黑洞白矮星。为什么大家的回忆不能重合,过去无法还原吗?”“不能。时空有无数观察角度,缺少一个角度的描述它都是不精确的。但你无法找到这所有的角度,你明白吗?”“不明白。可是,如果你的说法正确,你是无法找那个男孩子的。你给的参数太少,根本不能确定他的状态。”雷宇一惊,单弦的话似乎隐藏着更深的含义,他一时分辨不出。时间的紧迫压榨了他的判断力。他等着口袋里感应器的反应,但毫无所获。食物的填补压住了胃里的空虚,却压不住时间的声音——那声音清清楚楚在雷宇头脑中回响,声声催人欲老。他们在城市里匆匆忙忙,只在路过国际交流中心的时候停下来。有文化公司牵头搞了一个凡·高画展,大大的凡·高头像挂在空中。单弦不顾雷宇径直去买了票,雷宇只好也跟进去。一厅的浓郁色彩,与小家碧玉般的贵阳气质不合。单弦却看得目瞪口呆,末了还买了60厘米×60厘米大的凡·高油画《星夜》的复制品——在月光黄和星辰蓝旋涡翻卷的天空下,一丛树木努力向上伸展着枝条。月亮和星星颤动中,地面上的植物低声吟唱,一切都在不可确定的状态中……单弦将画端端正正挂在他自己的房间正中。贵阳的气氛顿时有一丝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