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审美意识形态的去男性中心化,塑身美容技术在21世纪中叶发展到巅峰,身体表面的改造工艺已不能够满足日新月异的多元族群需求,一种新的或者说古老的美学潮流重新复苏,蔚为奇观。该潮流可追溯到中国魏晋时期。玄学鼻祖何晏在东汉名医张仲景治疗伤寒的药方基础上,开发出“五石散”,基本成分为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五石散所带来的副作用却成为士大夫阶层所追求的时尚,所谓燥热急痴,一边轻裘缓带,一边神游天外,长期服用,性情急躁,精神恍惚,一如嵇康拔剑逐蝇。服石之风流行了五六百年至唐,诗文间“行散”二字成为高贵的身份标签,仿佛垮掉一代的大麻或LSD。无独有偶,中世纪欧洲贵族为追求病态美感,主动罹患肺结核,甚至服用少量砒霜以换取皮肤的特殊苍白光泽。可见,以病为美,此事古今中外同也。现在,高科技可以帮助你。韧带收缩剂可在有效时间内减小关节活动的幅度,配合微量河豚毒素的面部肌肉注射,可塑造出东洋古典主义的姿态及表情控制。在东京六本木区域,你经常可以遇见身材高大,头发漂染成乌黑,步伐谨慎,笑容僵硬不露齿的白种女人,她们是来自跨国集团的高管秘书,为所谓的“文化融合”,上流圈子里的病态时尚以及亚洲老板的特殊癖好,她们需要定期维持行动障碍及局部面瘫患者的症状。“Blinker眨眼者”,出自某种神经官能症患者,症状为眼匝肌抽搐呈无规律性眨动,社交恐惧症候群在眼底埋入芯片,经由电子神经接驳触发肌肉束动作。他们形成了一套复杂而缜密的读取—解码—反馈机制,可由眼睑的眨动传递信息,可完全取代语言及表情,于是你可以在眨眼者聚会中看到一群面无表情的沉默的人,四目相对,如同两座高速频闪的灯塔互送摩尔斯电码,甚至,可以做到左右眼分别与不同对象交流。美学从来与政治密不可分,在多中心的破碎政治图景下,人类很难就“美”的定义达成共识。在抗争与裂缝之处,疾病模仿者横行。在纪念20世纪某次战争结束100周年的大游行庆典上,集聚在广场前的“橙剂”(Agent Orange)方阵引爆了一场吸引全球媒体目光的病态秀。战争期间,7600万升含有二英的化学毒剂由美军飞机低空慢速播撒在南部10%的森林、河流和土壤里,以期达到消灭对手的目的,它们被装在桔黄色桶里,因而得名。“橙剂”中含有剧毒的四氯代苯和二氧芑,化学性质十分稳定,在环境中自然消减50%需要耗费9年,进入人体后需14年才能全部排出,且还能通过食物链在自然界循环。那些游行者来自世界各地,显然经过精心准备。排在前列的是畸形儿队伍,他们四肢绵软无骨地(或者根本没有四肢)蜷曲在电动轮椅车中,有的眼窝位置一片光滑,有的头部鼓胀开裂呈心形,有的肢体粘连如同美人鱼,显然,他们并非真人,而是经过人工皮肤涂装的基因宠物,重复播放着预录的政治口号,声调怪异。然后是溃烂者队伍,何杰金氏淋巴肉瘤病、氯痤疮、貌似皮肤完全剥落的猩红战士,他们抖索着挂满全身的肉瘤和肿胀,各种颜色的汁液从不断破裂的囊泡中溢出,在地面绘出事先设计好的和平标志,他们互相亲吻,拥抱,向镜头喷溅涂抹体液,用含混不清的口音呐喊。天知道他们在这套装置上花了多少费用和时间。爬行者队伍步履缓慢,因为需要用残缺不全的肢体支撑身体前进,他们大部分是真正的残疾者,只是稍加伪装,如粘连的皮膜或者夸大肢体扭曲的角度,他们就像是电影中爬出的节肢动物或多节动物,必要的**会增加曝光率。这一切都让最后压轴的PTSD(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队伍显得黯淡无光,毕竟一闪而过的镜头前,谁会去注意他们通过药物精心刻画的情感疏离、麻木及过度警觉呢。**在于模仿1945年庆祝“二战”结束的“胜利之吻”,只不过把水兵和护士换成了肉瘤怪和畸形儿,镁光灯闪烁,卫星信号直播,亿万人目睹了这一汁液淋漓的“橙剂之吻”。谁又能说这不是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