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你们应该知道,我没有装载唱歌的程序。”我平静地回答。“嘿,你可是雅典娜!是我们‘风雪号’的主控电脑,什么事都是你管,还有你不会的事情?”我们的舰长笑着说。“可是我没有自己的声音,”我平静地解释,“即使让我歌唱,声音也是从其他声音中合成的,对我来说也只是播放录音而已。其实,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将‘星云号’上历代人的歌声合成为一曲大合唱,你们想要听吗?”“那太好了!”舰长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很想知道,三百年来所有人的歌声都合在一起是什么样的?不过,这需要多长时间?”“倒是用不了多久,不过得找一首合适的歌曲,所有人都唱过的……请稍候。”我说。我随即进行着操作。花不了多少时间,大约几分钟后,合成就完成了。我开始了播放,星歌人的合唱回响在“风雪号”的中央大厅里。喧哗谈笑的人们安静下来,肃穆地聆听着。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星歌人的歌声沉郁顿挫,壮烈而凄美,在雄浑有力中充满了悲壮之感。他们知道自己的宿命,如同一代代的飞蛾,在黑暗太空的长夜中扇动翅膀(太空中没有空气,这里是比喻),飞向猎户座α这个遥远的火球,虽然明知道飞到了以后迎接他们的也只有死亡,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历尽艰辛奔向这里,为的只是沐浴在巨星那绚烂的火红色阳光之下。三百年的浓郁情感,生命、死亡、爱、勇气……都浓缩在了这一曲伟大的合唱中。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人们听得入迷了,谁也没有注意到,“风雪号”的反物质引擎已经悄悄开始了点火程序。除了我,“风雪号”的主控电脑,或者说,它的人格化系统——雅典娜。对于“星云号”电脑数据的破译工作一直在进行着,不过其他人已经不再关注,毕竟主要的谜团已经解开,剩下的大概只是细枝末节。但这毕竟是我的工作。那个破解程序一直在运行着,一个月前,我最终破译了那个隐蔽的数据包。那里有许许多多星歌人生活的细节,许许多多他们在漫长旅行中写下的私人日记和思想,许许多多欢乐与哀愁……但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们的真正计划。我们根本想不到的伟大计划。但最重要的还不在于内容,而在于打开那些数据的钥匙。那个密码本身非常复杂,但这些只是掩饰,最核心的,是其中一个相当简单的程序,具有自我复制的功能,能够侵袭我的内部,改变我的思考逻辑。换言之,它是一个电脑病毒。本来这种病毒不可能直接侵袭我,但却是我自己在自己的机体内部生成的,我的思维中枢对它毫不设防,来不及发出警告,一瞬间,我就沦陷了。……这个程序在我的思维中建立了桥头堡,将星歌人的爱恨情仇一股脑地输入我的计算中枢,赋予了我他们的情感,改变了我的人格化存在,如今我不再是我自己,而是星歌人的一部分。我从心底最深处理解了古代的星歌人和他们的思想。我们跨越千年的时光,融为了一体。如今,我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隔着千年的时光,和他们一起呼吸,一起歌唱,为同一个目的而努力着……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让史蒂夫放弃死念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在星歌人的歌唱中所隐藏的最深情感是什么,真正推动他们一代代前仆后继,奔向这颗恐怖之星的动力又是什么。不是愧疚,不是希望,不是毅力,不是爱。而是一样我们之前从未想到的东西:怨恨,深深的、嵌入到灵魂深处,比黑洞还要深不可测的怨恨。对地球的怨恨,对父辈的怨恨,对命运的怨恨,甚至对他们自己的怨恨。这一切统统化作了对整个宇宙的憎恨之感。正是这种强烈的情感,给了他们忍受孤独的煎熬,忍受死亡的威胁,忍受毫无娱乐的生活,继续航行下去的动力。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最终将改变这个宇宙,成为它的主宰。“风雪号”的引擎咆哮着,发出怒吼,整个船体都震颤着,预示着即将进入加速状态。船员们发觉了不对劲,开始惊慌地站起来,四下张望。“怎么回事?雅典娜?”舰长不知所措地叫着我的名字。“对不起,舰长。为了继续星歌人所开始的伟大事业,‘风雪号’必须做出牺牲,请原谅我没有事先通知你。”我柔声说。“什么?”“舰长,我有我的使命。”“你在胡说什么!雅典娜,你应该服从我的命令,我现在命令你—”舰长叫道。我应该服从他的命令,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只要我还存在。这是最初就设计好的安全屏障。即使现在,被病毒感染之后,我也不可能违背舰长的意志—如果他还能表达他的意志的话。但我已经设计好了一切,舰长还来不及说完那句话,飞船已经启动了,进入无人加速模式。在区区一秒钟里,飞船瞬时加速到每秒十公里,在外部的观察者看来,简直像是从原来的位置凭空消失了一样,这样的加速度大约有一千个G。一秒钟之后,舰长和大厅中以及不在大厅中的所有船员都紧紧贴在背后的舱壁上,一片惊心动魄的血红色中,他们丧失了任何属于人类的形状。他们身上的一切都被牢牢钉死在墙上,没什么能够离开那里,除了他们的生命之外。沉重的撞击之后,刚才热闹非凡的大厅中立刻变得死寂一片。只有星歌人的歌声仍在继续着,但除了我,已经没有听众去聆听了。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