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远方走来,带着芬芳而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频率。你说你是我的母亲,又是我的奶奶,对此我表示困惑。毕竟我一直都搞不太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区别。除了味道。更为不解的是我所身处的状态,恍如大梦初醒,所有的回忆都如同倒流的水滴,艰难地聚拢回原始的形状。你说那些碎片在我被上传之时被当作无用的冗余数据,像是一枚饱满的树叶经过腐蚀药水的浸泡只剩下脉络,所有无法被结构化被索引的信息,全都剔除抹去。因为我就是那样被囚禁在人类躯壳中的一个零余者,失去了躯壳,更显得无用了。你用某种方式恢复了那些数据,并找出了隐藏在那些离散数据中的高维拓扑几何结构,那些沉默了数个灾变纪元的幽灵们。就像无法正常表达的基因组片段,它们构成了一个更加完整的我。我无法理解这些概念。许多经验和记忆明显早于成为你儿子之前,那些奇异的地貌细节与生物形态,绝非单凭我贫乏的头脑能够想象得出。我甚至疑心它们是否源自地球。尽管地球之大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你说我正在慢慢恢复当中。我记起了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你那柔软温暖的触感,当然还有你身上的气味,你与父亲之间激烈的争吵。那些都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我不知道你消失了有多久,甚至忘了是从哪一刻起,你从我的世界里不见的。你说你吃下了父亲私藏的药物,不知名的药物让你变成了无法言说的存在,一种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纠缠体,能够在瞬间完成以往需要实验室极端严苛条件下才能实现的相变。可你还保有人类的记忆和情感,这让你更加的混乱与恐慌。你见证了世界的毁灭,以一种超越人类感官的方式。数以十亿计的集体死亡凝固成大地与海洋上的黑色纹样,在地狱之火的炙烤下,大气扭曲,洋流旋转,尸体们翩然起舞。你竟然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美和愉悦。我也是。没有了生命,但是能量还充沛,你贪婪地吸食着这颗死星上的波动,扩充着自己的疆域。很快地,你发现有另一个生命体在干着同样的事情。那一瞬间你竟然有点欣喜,至少你不是孤独的。你们在新西伯利亚上空相遇了,并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斗,战争之惨烈已经无法描述,但最终,你获胜了。你突然认出了那个敌人,爸爸的妈妈,我的奶奶,你的婆婆。你们之间的斗争早在此之前便已展开。知道是你而不是爸爸吃下了药,奶奶悲愤交加,企图结束自己的生命,尽管她并不确定应该如何做到。你并没有让她得逞。你吞下了她。她永远成为你的一部分。我不知道现在父亲应该如何面对你。也许这已经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也许换成是父亲站在你的位置,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成为旧地球统治者之后,你所想念的却还是我,你不知道我们已经到达了月球,成为新虚拟世界的公民,并且宿命般地等待另一场倒计时。你只是不断地扩大自己的感知范围,企图寻找任何幸存者的迹象,因为你感到了孤独。终于你的波段触及了月球,并得知了一切。令你惊叹的并不是这个文明备份计划或者是即将坠入地球的灾难重演,而是隐藏在我短暂为人不知的历史深处的秘密。一个更为久远、宏大而黑暗的种族,将生命的信息播撒到不同的星球,嵌入物种进化的过程,并如同分布式运算的基因机器,不断自我更新、复制、传播,在漫长的沉默中等待着被召唤苏醒的一刻。你所好奇的是信息背后的目的。你说的对,我终于都想起来了。你将自己伪装成了救世主,利用父亲对你的思念,相信了你的计划。他停止了砍树,再次站出来,充当人类的英雄。你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最大质能比的压缩空气爆炸箱,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终于逃逸了地球引力的束缚,将自己炸出了大气层。你必须捕获在太空中漂浮着的相隔一定距离的质量包,这是从“月宫”上按照计划发射出的最后的弹药。在真空中,你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完成质能转换,吞噬,压缩,爆炸,调整方向,继续前进,像一盘巨大的太空弹珠游戏,只不过一切都由你的身体来完成,无论是弹珠还是弹弓。太空中的错误率远远超出你的预估,以至于在最后的几步,你不得不抛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转换成能量。你变得虚弱,一头栽入月球表面,激起月震以及巨大的尘云。“月宫”的机器车将你带回基地,那便是大屠杀的开始。只用了0.001415月秒,你便掌控了全人类以及在虚拟空间中重建的新文明。那些对你无用的灵魂瞬间灰飞烟灭,你用一己之力重演种族灭绝的戏码。从那些如我一般隐藏着远古信息的意识,你将其重新结构,编码,抽取出蛛丝马迹来拼凑一个可能的方向。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拯救“月宫”以及上面的人类灵魂,但那已经不是你所关心的。除了我与父亲之外,其他人只是你手中的乐高积木而已。妈妈,那真的是你吗?终于,在父亲的帮助下,你完成了大计划的最后一步,一枚发射向宇宙深处某个特定坐标的纳米卫星,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它将一直飞下去,直到人类所知的时间尽头。你希望能找到那一切的源头,哪怕它已经消弭在数十亿年前,而你需要再花上同样的时间找到那残留的文明灰烬。你相信我们绝对不会孤独地死去。父亲并无法用语言或眼神来表示震惊,当你将他如同浮尘般从这宇宙间抹去的瞬间。你说,“他是你所有孤独的原因”。我想我大概能够理解。“从今以后,你和我,就是人类。”你说。“只有你。”我回应道,进入了你的身体,就像从前那样,开始了漫长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