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身体的虚拟现实体验如同游魂野鬼飘**在世间。从认知科学角度讲,身体归属感(Bodily Ownership)、涉入感(Sense of Agency)以及(身体随处)态势感知(Situation Awareness)都是自我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好像我曾无数次看到毫无经验的新人被“抛掷”入虚拟环境,在惊叹于其真实性的同时却因为无法看见自己身体而惊慌失措,甚至蹲在地上不敢迈出半步。这也是为什么在虚拟现实中最终决定真实感与沉浸感的可能不是数字资产风格上的电影级现实主义(Cinematic Realism),而是对于头部动作追踪的精确性,以及对身体动作捕捉的低延迟。当你看到自己的手指在空中拖出一条未来派风格的余晖时,大脑必然会响起“这不真实”的红色警戒信号。而一旦我们创造出与真实身体完全同步(低于大脑所能觉察的最低延迟)的数字化身(Avatar),也便意味着虚拟现实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我们将得以借由玩弄(请原谅我使用这个词)具身认知(Embodied Recognition)来重塑人类对于自身与世界的看法。在传统的二元论观点中,心智与身体是彼此分离的,身体仅仅扮演着刺激的感受器及行为的效应器,在其之上存在着一套独立运行的认知或心智系统。计算机的硬件与软件系统便是最好的隐喻。然而过去三十年间的神经认知科学表明,认知是包括大脑在内的身体的认知。身体的解剖学结构、身体的活动方式、身体的感觉和运动体验决定了我们怎样认识和看待世界,我们的认知是被身体及其活动方式塑造出来的。它不是一个运行在“身体硬件”之上并可以指挥身体的“心理程序软件”。认知、身体、环境是一体的,认知存在于大脑,大脑存在于身体,身体存在于环境。彼此镶嵌,密不可分。而在虚拟现实里,我们得以通过随意操控身体与环境来改变人的认知。借助著名的“橡胶手错觉”(Rubber Hand Illusion)实验的VR版本变形,我们能够在真实身体与数字化身之间通过多感官通道融合(Multi-sensory Channels Integration)刺激来建立起强烈的身体归属感,也就是说,接受欺骗的大脑相信数字化身与肉体是同一的—肉身疼,化身疼;化身灭,肉身也将随之遭受伤害。我们可以以此来治疗幻肢疼痛、PTSD、各类恐惧症及自闭症,通过毫无实际危险的虚拟暴露疗法来缓解症状。我们可以改变主体的性别、肤色、年龄、胖瘦,让他们通过观察不同的自我来实现认知上的改变。我们可以让大人变成小孩,让小孩变成巨人,他们将不得不调整对于外部空间尺度的认知,这种运动惯性甚至会被带进真实世界。我们甚至可以将人变成其他的物种,甚至是虚构的物种,他们将不得不适应全新的运动方式以及视角,从异类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我们还可以制造通感,混淆不同感官信号所对应的刺激模式,犹如普鲁斯特笔下的玛德莲蛋糕。我们还能让灵魂出窍,穿越濒死体验的漫长发光隧道,甚至彻底打破线性时空观的牢笼。所有这一切,都将强烈地冲击撼动我们原本固若金汤的本体感(Proprioception),或叫“我识”。当每一个个体的意识产生变化时,整个社会乃至文明的认知都将需要重新树立坐标系。我并不能确定那将导向一个积极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