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棕色头发的人的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出发仪式上他站在我后面。他告诉我有人要毁了这个计划,叫我遇上危险时躲到他身后。眉心长颗黑痣的人讲起训练时的笑话,但没人响应他。生了一头软弹簧般卷发的杨柳是我这组另一个未成年人,他低头不语,只是在隧道门滑开的瞬间抬起头,惊惶地向观景窗外瞥了一眼。通往地面的隧道有零点七五公里,每隔十年检修一次。平板车轮子在轨道上“咯吱”作响,颠得每个人都咧嘴傻笑。最先进的气垫登陆车被放在五十年前生产的平板车上运往地面。平均年龄二十六岁的我们要去执行一百一十年前制订的计划。这两件事之间的类同之处似乎值得我思索。一时我也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就坐在那里数每个人的脚。一共二十只,都穿棕色软底皮鞋。鞋子上印着计划署的徽章。“5组3号,5组3号,”耳机里医生焦急地喊,“深呼吸。”我照办了。“没事。”医生告诉我。耳机随即恢复沉默。控制中心那边一定如临大敌。这有什么必要呢?我们都知道地面上的大气成分已经恢复到百年前的水平,辐射早就减弱,海水也已退去,猛兽还没有出没。一句话,我们将去之地会比随时可能坍塌陷落的地下避难所安全。这些地面资料都在公共电脑里存储着,任何一个寄宿学校的学生都知道。在我回忆公共计算机还存储过什么每个人都必须知道的东西时,避难所的最后一道门就在此时缓缓打开了。那些百年前的机械系统仍然运转灵活。我们急忙向窗外看,看见的只是一片片斑驳的奇形怪状的阴影。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着。而三天以前,我还在计算机虚拟的武侠世界中扮演黄蓉。那天,人们把我从公共计算机站拉出来带往计划署位于十九避难所的集结地。我的候补当即跑进了熔岩洞,不过他没有冲动到跳下去的地步,滚烫的岩浆让这冒失的家伙望而却步。临行前我到“美洲虎”篮球俱乐部找海涛。他正比赛,吆喝声在俱乐部外都能听见。我爬上二楼,在观众席前排坐下。计划署官员、避难所政府教育助理、第五寄宿学校教导主任则坐在后排。他们远远看着我,我远远看着海涛。我有些悲伤,并非因为从此可能不与海涛相见,而是另样情绪。海涛,运动健将、电工技师、水生花卉协会秘书,作为拥有三种技能的他有高于平均值三倍的住房和生活资源分配,他没有任何理由要与政府为敌。可他偏偏要加入“退出地面”—一个公开反对“返回地面”计划的民间团体。半年前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是“退出地面”在我们这个避难所的头儿了。那时“退出地面”主要负责人全被拘捕,他们想破坏“小行星撞击地球一百一十周年纪念大会”的“阴谋”未能“得逞”。从那时起“退出地面”就变成了一个秘密组织,像它的名字一样处于地下潜伏状态。暂停哨声。海涛跑上来:“我都听说了,你这就走吗?”他把手中的毛巾套在我脖子上:“送给你。好好干。”我望着他,突然扑进他怀里,踮起脚尖抱住他。这让他有点手足无措,但他立刻也紧紧抱住我。“四十一号的死是你们干的?”我在他耳边低问。“你别管。记住你的诺言就行。”“我会的。”我放开他,“你要保重。”我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说的。海涛听了一愣。官方人士们走过我身边,亮出他们腕上的表。我放开海涛跟上他们。走到楼梯口,背后响起海涛洪亮的声音:“江心月!”我停下脚步,海涛追上来。“丫头,”他捋顺我有些蓬乱的短发,眼中浮现一片含义模糊的潮湿:“你也要小心。”然后他轻柔地吻我的额头,仿佛一位慈爱的兄长。计划署官员同情,教育助理厌烦,主任惊愕。他们脸上的表情真是生动极了。我想他们一定后悔选择海涛做我的校外辅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