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上传能实现真正的永生吗?如果能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向我购买身体了吧!就像瘸子那一天说的,上传的意识仅仅是一个完美的复制品。而我的客户就是那些不认同意识上传又渴望永生的野心家们。徐钦,衣冠楚楚的身体贩子。我为客户物色合适的人选,成为他们的朋友或者恋人,然后说服他们接受意识上传手术。但他们不会出现在新世界了。将意识塞进另一具身体可比上传来得简单得多,但原有的意识会被彻底摧毁。他们的身体会成为另一具灵魂的容器,至于他们自己呢……很不幸,死了。有时候我也会有些愧疚,但我似乎天生缺乏羞耻感—对一个骗子来说不是坏事。我的父母在我十岁的时候抛下了我,进入新世界。那时候,每隔几天都会有追债人跑来,把门板敲得震天响,从移动穿戴的投影仪一直到铁锅,搜刮走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而我的父母从不工作,只是用一笔借款去填另一笔。然后在某一天早上不辞而别。我没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知识或者教育,却继承了一笔可怕的债务。本来他们就没有打算认真地抚养我长大,进入新世界甚至都没带上我。可惜我那个时候还不是个身体贩子,不然我一定会带他们去我的雇主那里上传意识。十四岁时,我在本地的年轻人里声望不高,人缘却很好,为雇主带去了一具具年轻健壮的身体。作为报酬,我得到了钱,我又花了八年时间才把身后追债的打手全部打发走。随着年龄增长,说服同龄男性改变主意变得越来越难,有一年我一反常态,连着失败了好几次。于是我开始试着给雇主寻找女性的身体。我去找了三个年轻女孩:一个流浪汉,一个本地学生,一个待业的女孩。我和她们谈着她们自以为的恋爱,约定好一同前往新世界,然后把她们送去雇主那里。她们会接受所谓的意识上传手术,然后永远沉睡下去。她们的躯体会被另一个灵魂占据,成为灵巧得天衣无缝的傀儡。秦羽是我的第四个目标。她有些特殊,她也是学生,但并不是我找到的,而是雇主指定的。我和秦羽相遇的那一天,秋日正好。梧桐树的金色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我告诉她,她的样子很好看。距离我第一次和她在网上聊天已经有两个月了。她以为我是真的爱着她的。我的言语间还有些笨拙—身体贩子就是要有这样的技巧。雇主的女儿生了重病,需要一具身体。秦羽很爱说话,她和我谈了一个下午,从希腊神话聊到新世纪最前沿的科技。她说,你知道得很多,却不露锋芒,像你这样稳重的人,很难得。我笑了笑。这样的恭维我听得很少,难免有些开心。她就坐在我对面,微笑着小口抿咖啡,碎发挂在耳边,阳光穿过微尘映在她脸上,弧光勾勒出她的侧脸,甚是好看。那天回家之后,我总是不禁回想起她坐在落地窗前的样子。和她说话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并且洋溢着我很少能体会到的快乐。然后,很快地,我意识到—我爱上了我的目标。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慌。她是照进我生命里的第一缕阳光,但我无论怎么样都会失去她。难怪雇主会选她……多么完美的女孩。可她肯定不会爱上一个身体贩子。我的手上沾了太多人命,我把他们送上没有归路的手术台。而我也不能这样一直拖下去……我的雇主会不高兴。但无论哪一个选择都太过痛苦,于是我继续和她谈着恋爱,假装我仍旧在完成我的工作,我陪她走遍了城市最老的街道,在百年的银杏下讲过去的故事。我甚至和她说了我的童年,仅仅隐去了身体贩子的那一部分。作为一个骗子,我是生平第一次和别人坦诚相待。然后,我在又一次和秦羽告别后回家的小路上,忽然有三个蒙着脸的男人把我捆起来,扔进面包车里。当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脑海里一片混乱,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们想把我送进新世界……意识上传等于把我扔进新世界,新旧世界早就失去了大部分联络,简直是最清洁廉价的灭口方式……我的雇主只是不喜欢强迫的手段—像这样的事情,解决起来太麻烦。但不喜欢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去做。那么,同理……他当然可以对秦羽做同样的事情。但是,我的雇主会出于怜悯让我进入新世界,可秦羽本来就是她的目标,她会成为一具提线木偶,她的思想,她的记忆,她的爱和牵挂,什么都留不下来……在跌入昏迷之前,我发誓,如果在旧世界醒来,我会逃出康复中心,找到我的雇主,结束他的永生梦想;而如果我醒来发现自己在新世界,我会把那两个给我留下巨额欠款的该死的家伙揪出来,告诉他们,作为父母,把债务留给一个十岁孩子到底有多么残酷。那么,既然我在旧世界……很好,复仇格外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