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没想到他真的能够凭借一封邮件踏进“伊甸号”的船长室,尽管这正是他写信的初衷。面前的女士已然白发苍苍,她皮肤松弛,背脊佝偻,甚至连坐到沙发上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显得十分吃力。骆明对船长的外表感到些许惊奇,因为他平日所知的女性,似乎都会把与外在美相关的一切列在器官订单的前列。“对于三十五号舱的意外事件,”与外表不同的是,船长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大副先生曾经表示这超过了我的权限。”骆明把双手放在身前,谨慎地回答道。“在这一点上,我倒觉得应当让更专业的人来参与案情分析。”船长指了指面前的扶手椅,示意骆明也坐下,“只是鉴于培育舱的特殊性,调查的结果应当保密,我相信这一点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当然……”骆明坐了下来,“那么您已经看过我的邮件了?”“是的。”骆明平视着船长的双眼:“正如邮件里提过的那样,我认为这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个有意识的犯罪行为。”船长垂下眼帘:“但这和大副秦威给我的报告不符。”“我相信您正是想听听另外的声音,才让我到这里来的。”骆明看看船长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我查看了最近三个月以来医院系统被无故取消的订单,其数量居然是以往相同时段的七倍之多。当我继续追踪这些器官的来源时,它们几乎都是在三十五号舱中进行培育,而那里监控系统却显示一切正常。”“这些就足以说明这不是一个意外吗?”船长问道,“说不定这只是监控系统自身出了问题。”“不仅仅是监控系统,阁下,还有培育舱本身,那些被意外‘收割’的器官究竟是怎么回事?”骆明说道,“除此以外,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培育舱监控平台和医院订单系统的信息错位问题。”船长终于看向他:“说说看。”“事实上,在今天见到您之前,我对自己的结论也没有十分的把握。”骆明谦逊地笑了笑,“我曾经怀疑这些错位的订单信息,是管理者在刻意隐瞒真相。但您找我来,恰恰说明作为船长的您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只剩下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三十五号舱最近发生的意外,‘亚当’的管理者是不知情的。由此我们很容易就可以猜到,始终显示一切正常的监控系统必定是被人为篡改了。”“关于这一点,”船长的目光更为专注了,“我让大副秦威去查看过器官培育舱的监控系统,它似乎是被一种类似于‘绿幕’的技术修改了,工作人员和机器警察进出培育舱都会正常显示在监控里,但是作为背景的‘亚当’却会始终显示为原先的状态。”“您是说,监控系统被部分篡改了?在显示器中所有‘亚当’的状态都是不变的?”“不是‘不变’,而是‘正常’。监控系统中的器官都在继续生长,并且在订单交付的时间点被‘正常收割’。”船长摇了摇头,“我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篡改方式。”这个信息加深了骆明的疑惑:“可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如果整个事件是一个有计划和预谋的犯罪行为,那么这个罪犯已经完成了难度最高的一步—他彻底控制了飞船里安全度最高的‘亚当’监控系统,可他却忘记了最简单的医院平台。”“我倒觉得这很容易想明白,罪犯无法给病人凭空变出他们想要的器官来,只好保留这些信息。”骆明反驳道:“但是他完全可以用更高明的办法,例如整体推迟订单的交付期限来避免人们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然而从医院的记录来看,医生和病人都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得知正常的订单被延迟或取消的,这些信息的内容始于医院的器官接收通道,而不是‘亚当’。”“我完全被你搞晕了。”船长眉心的皱纹蹙在一起,“你想要说什么?”“对于一个如此费尽心机,甚至使用‘绿幕’技术来修改监控系统的人来说,忘记医院平台是很奇怪的事情。他既然有足够的能力侵入医院信息平台,却没有这么做,这是为什么?”骆明回答道,“一种可能性是他希望由此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另一种可能是:他并不知道医院信息平台的存在。”“这毫无道理。”船长道,“‘伊甸号’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平台。”“当然,按常理说是这样,”骆明说道,“但总有一些人是不知道的。”“我希望您给我明确的观点,而不是暗示或者猜测。”“在这艘船上,哪些人不知道医院信息平台的存在?或者,谁没有订制过器官?”骆明看向船长,“我希望您能帮我收集到这个名单,他们就是有作案嫌疑的人。”船长满是皱褶的手指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冷笑道:“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指控。”她对上他的视线,“我就没有更换过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