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伊甸号”之前,我去找了陈颖。“那年你去见你母亲之后,不到一个月她就去世了。”陈颖说,“当然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我猜到了。”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收到了人工智能艾德蒙这份礼物。陈颖带我到七号甲板下方的医学研究室里,她真正的墓碑就藏在那儿,小小的白色盒子,上面一个字都没有,除了我和陈颖以外,再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她的希望?”我看着墓碑说道。“是我自作主张在登船的时候把她带到这里来的。”陈颖苦笑道,“她反正是不会在意埋在哪里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放在飞船上……”我仔细想了想,“算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陈颖看向我:“谢谢你。”她顿了顿,又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为了我的船来的。”这个话题让我很尴尬:“我并不想知道你们的事。”她自顾自地说道:“我的家族是最早尝试把零件运送到太空组装的私人企业之一,并且最先制造出能够进行远距离移民的超大型飞船……你是不是不想听这些?”“呃—”我迟疑了一下,“请说吧。”“总之,遇见她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对飞船的设计和前期投资。她见我的第一面,就直截了当地问我是否可以把船借给她做实验,我当时觉得她疯了—这可是造价上千亿美元的船!”这倒是像她会做的事情。“我大概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我说。“然后她就换了另一种方法来改变我的想法……只能说同样疯狂。我比她小六岁,有两个孩子,只是没有结婚而已。我最初是把这些当成笑话讲给男友听的。”“但她成功了。”陈颖叹了口气:“是啊。”“不过她就是这样的人,”我安慰她道,“据说我父亲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她……非常的与众不同。”陈颖顿了顿,又看向我,“在我犹豫是否接受她的时候,她说的一句话改变了我。她会把她的想法种到你的心里去,就像它是自己从那里生长出来的。”我的好奇战胜了尴尬:“她说了什么?”“她说:你站在一个我看不到的笼子里,陈颖,而这个笼子外面有整个世界。我会在这里等着你走出来,然后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没什么可怕的。”这句话倒让我想起“托尼·李慈善基金会”成立不久的一段访谈录像,那是我的父母为了回应人们对嵌合体实验的抨击,在离婚后唯一一次共同出现在电视节目里。主持人几番与母亲交锋失败,终于略带恶意地转向父亲:“我很想知道您为什么会同意与前任李夫人合作?我听闻是她先离开了您和托尼。”父亲想了想,开口道:“虽然在生活上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作为她的朋友,我始终相信她的智慧和勇气。你需要明白,她和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是不同的。”主持人追问道:“哪里不同?”父亲慢慢说道:“我们通常会被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所束缚,但是她不会。她甚至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被这些规则所困,我们无法跟上她的脚步。婚姻也好,学术也罢,对她来说,都只是需要应对的问题。她像个好奇的孩童一般无所畏惧,时时刻刻想要知道围栏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而这就是她能够完成嵌合体实验的原因,也是她现在能够通过‘亚当’来拯救生命的原因。”在他说话的时候,镜头对准的却是母亲的脸。她完美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惊诧。大约是我看录像时随口问了艾德蒙一句,也或许他是自己跳出来发表意见,反正我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当时的评价。他说:“她以为她看透了一切,却看不清她自己—只有你父亲读懂了她。”